可是他毕竟进入演艺圈许久了，比起刚毕业不久的林莱，他理当在感情上更为成熟。

他努力去理解林莱的心情。站在林莱的角度上，他感受到一定是裴声的不动声色的冷漠，感到自己不被接纳。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他渴望获得归属感，获得职业上的成就感。裴声或许伤害了他的这种感情。

已经思索到这里，裴声习惯性地又向他道歉：“对不起小莱。”

可酒精的刺激使得他忘了林莱这种心情的由来。话刚说出口，他就看到林莱失落的表情，他不是要听道歉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头疼地挽救着，“我不知道怎么更好地表达，我不是故意要气你的。小莱，你能等我思考一下再跟你讲吗？”

“不要。”林莱闷声说，“不要思考。我暗中观察过了，你一思考就不高兴，你就是思考太多了才不高兴的。”

裴声被他这句话莫名地戳中了笑点，他觉得林莱说得十分可爱，没忍住笑了起来。

林莱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但紧绷的心情已经烟消云散，酒精渐渐发挥起效用，他觉得身体开始变得有点软绵绵的，都没有力气收回让林莱感到不满的笑意：“我没有在嘲笑你。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好像是有点过度思考了。”

林莱对着他伸出左手，又捏紧成拳头，他的右手食指从拳头上划过：“哥你总是把自己的想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像这样把自己蜷缩成一个球，任何人要靠近，都一下子被滑走。”

他这番描述也很好笑，但裴声的笑意消隐了。他侧头看着林莱：“为什么想要靠近呢？其实也没有值得让人靠近的地方。”

“哥你真是，”林莱恼火地抓了抓头发，“你明明这么完美！怎么说什么不值得靠近。”

完美？

裴声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敏感、胆怯、多疑，表演才能算是值得称道，但他在情感上十分脆弱。

一个人活在世上，情感脆弱简直是致命的弱点。

完美二字，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脑海里有一瞬闪过了贺停澜的身影。拥有那样冷静的气度，理性的谈吐，不才是所谓的完美人格吗？

林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的语气很委屈：“你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呢？”

他全然不理解裴声的自伤自怜：“你明明这么好啊。”

裴声心里掀起了一阵短暂的波涛，使得他想要冲动地对林莱说一句“如果我这么好的话，那我就不会被丢下了”，可是他不愿意回忆，不想去提起。

他再一次把苦涩压进内心深处，对林莱温柔地说：“不要生气了。我现在知道了，你想要和我更亲近一些，是吧？现在你来说，我该怎么做？”

林莱立刻振奋起来：“那就告诉我，下午之后你为什么又不高兴了。”

裴声抿了抿唇，说：“你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我的快乐与否能给你带来什么？”

“你快乐了可以带给我快乐。”林莱毫不犹豫地说，“虽然我只是个助理，但我是有使命感的。我妈说，人要干一行爱一行，我的工作就是扫清你的一切不便，让你快乐地毫无负担地投身表演之中。这就是我工作的意义。”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然而很快地，他红着脸飞速补了一句：“等下哥，我的意思不是在说我只把你当做工作对象，我是说，因为你是优秀的演员，帮助你这样优秀的演员在电影里发光发热，我觉得很幸福！”

“还有还有，”他倒豆子一般滔滔不绝，“哥你长得又好看，性格又好，哪哪都好得不得了，简直是我的偶像。跟偶像待在一块，我本身就很快乐了。”

“所以！我想要跟你亲近，我想要我的工作有价值，我想要成为你的工作伙伴，你的生活朋友。”说到最后一句，林莱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清晰得像珠子一般一颗颗在裴声心头滚落，每一声撞击都激起他心灵的一阵颤栗。

原来就算他在心中无限地贬低自己，他也是被珍视的存在。他摇摆的灵魂在天际痛苦地漂浮时，有人为他祈祷，愿他得到安宁。这些都在眼前，他怎么还能去怀疑？

裴声对着林莱突如其来地开了口：“我害怕。因为投资人指定我拍这部戏，却一次也没有出现过，我害怕这是一种可怕的恩赐，总有一天会把我悬在道德的刑架上，他要是用这施舍来绑架我，我是应付不了的。”

他害怕那张激起他一片赤诚之心的信笺背后，是一个虚情假意的魔鬼。

林莱瞪大了眼睛，他大声说：“哥你是个大笨蛋，但你记住，这不影响你的完美。可你真是个大笨蛋。”

他既是生气又是难过：“你为什么总把自己想象得那么卑微呢。是投资人要你演的！是导演要你演的！没有任何条款要求你做表演以外的任何事情，你也没承诺任何事。”

他气势汹汹地说着：“要是敢来道德绑架你，我第一个冲上去赏他一个大逼斗。”

裴声感到安慰，同时也感到无奈。

林莱身上透露着初入社会的天真气，他真是不愿意说这些，可为了照顾林莱此刻的心情，他不得不耐心说明：“对方有钱有势，他要编造谣言说我是靠出卖身体才换来这个资源还故作清高的话，是会有很多人信的，因为我就处于这样的劣势地位。他以温和的方式给了我资源，我还敬酒不吃吃罚酒地惹恼了对方，就别想再拍戏了。”

“这简直是流氓！”林莱啐了口，“凭什么啊。”

裴声微微皱起眉。

林莱赶紧改口：“对不起哥。是我的问题，我没想到这一层。我……唉！”

他听了裴声这些话也冷静下来了，意识到自己之前多少还是有些幼稚，一时也伤感起来：“唉。哥啊，我要愁死了，那你怎么还高兴得起来呢？你肯定动不动就要担惊受怕啊，要不咱们别拍了？”

裴声摇了摇头。从下午和成昶交谈后，他就陷入了纠结苦闷的状态，难道像他这样的人还能再相信什么吗？他本就该对陌生的好意保持警惕。

只是，他凝视着林莱那副真情实意的忧愁模样，忽然笑了起来。此时此刻，他原本瑟缩颤抖的心，体会到的这份温暖感觉完全不是假的啊。

“哥你笑什么？”

“小莱，我想，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投资人也许只是看重我的表演才能。”裴声仰头看向清亮无比的月亮，呼出了一口气，“你不是也说，我演得很好吗？这个电影需要一个优秀的主演，克服了心理障碍的我，能够成为这样的主演。”

“这一点绝对是的！”林莱狂点头。

裴声伸手去抚摸薄纱一般的月光，说：“我不想要担惊受怕下去。我爱着这部电影，我渴望出演。”

林莱眼里涌起难过的神色，他看着裴声沐浴在月色里的侧脸，说不出话来。他多么地想要帮助裴声啊，可惜他无计可施。

但裴声握住了手，仿佛把一段光芒藏进了手心里。他做了决定。

“我要跟投资人见面，我需要了解他真实的意图，并且我要跟他谈判。我感激他给我的机会，但我要站在他的面前，用我的一切去打动他，说服他，让他发自内心地相信我就是最适合这个角色的演员。虽然晚了一点，但我要全力以赴地去争取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