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美好的一天。
晚餐精致可口,两人吃到尽兴,又一起散步到距离餐厅只有一点五公里的音乐厅。夜空晴朗,路上行人稀少,没有晚风,沿途也没有太亮的灯光,裴声可以摘下口罩。
这一年多以来很少有这么从容的时候了,他的心情很惬意。一个人踱步的时候总在沉思,注意不到周围的一切事物,现在他却关注到春天的足迹。
低低的蝉声涌动在绿树之间。不像夏天那样鼓噪一时,也不像秋天那样悲切,是独属于春天的声音。
“贺先生,你平常都听什么音乐呢?”裴声随口问起。
“我没有特别的偏好,除了过于吵闹的不太喜欢之外,什么都可以听。受我母亲的影响,古典乐可能听得多些。你呢?”
裴声低下头,一边去轻轻踢路边的小石子,一边说:“以前很喜欢摇滚乐,现在……不常听音乐。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今晚的曲目是什么呢,这场演出是你母亲选的还是你选的?”
“是我母亲挑选的。曲目的话我想为你保留一点神秘感,去现场直接听吧,希望你会喜欢。”
后来裴声简直喜欢得不知怎么办了。
七点三十五分。全场灯光沉了下去,微弱的光线汇聚到舞台中央。
指挥快速地环顾乐团,举起双手,气势磅礴的音乐声瞬时震荡开来。
裴声刹那间屏住呼吸,仿佛感到冰冷的暮色漫过圣殿洁白的廊柱,越过高耸的绿色山峰,最后笼罩了他整个身躯。
这是他从未听过的乐句。他激动、压抑、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心灵颤抖着,简直无力抵挡这陌生而复杂的感觉,慌忙侧头去寻找陪伴自己一同前来的人。
昏暗之中,他看到贺停澜阖着双眸,微微仰头,正凝神细听。
裴声立刻撤回目光。他的心发着烫,两只手握紧,紧盯着台上的指挥背影。他从前未曾意识到音乐能够具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上半场结束,掌声雷动,裴声目送着演奏家们接连离场,就像还没有从音乐里回过神一样,仍保留着观赏状态。
贺停澜将曲目单递给他,稍微凑近他耳畔一些:“听得这么认真吗?”
温热的痒意让裴声几乎一个激灵,他蹭地往旁边弹开,诧异地看着贺停澜。
“抱歉,”贺停澜立刻坐直了,举起双手,“我不是有意的,因为周围很吵。吓到你了吗?”
裴声赶紧说:“没有。”
其实贺停澜并没有离他特别近,那是一个得体的距离,是裴声自己过于敏感。他看着贺停澜的眼睛,放松下来:“你听得更认真吧,我是在向你学习。”
贺停澜放下手,将曲目单递给他:“所以你是有观察我吗?”
裴声低头看着曲目单,很大方地承认了:“我参加古典音乐会次数很少,也是第一次听勃拉姆斯的交响曲,没想到这么震撼,一开始甚至有点不知所措,我就看向你了。”
他露出一点苦恼的神色,又看向贺停澜:“很奇怪的感觉,一种被音乐给打着了的感觉,从未有过。”
但他很快又笑起来了:“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不是没能给予你回应吗?” 贺停澜微笑着问。
裴声的声音变轻了一点:“不需要回应。因为你沉浸在音乐里,我想我也应该那样。”
他觉得聆听音乐的贺停澜看上去非常的美好,面容几乎隐匿于黑暗中,裴声却察觉到他的呼吸声随着音符的流淌不停发生着变化。
别人应该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够在这样夺人心魂的音乐里还能捕捉到身旁人的气息,可他就是坚信着,那微小的呼吸声也成为了今晚这部交响曲的一部分。
因为裴声发自内心地羡慕贺停澜这样的人。羡慕他的专注、冷静、从容。
如果换成贺停澜来面对他所遭遇的一切,结局就不会像他这样了吧。
下半场依旧美妙。结束后,裴声在音乐厅外选购了两张唱片,是今晚这场演出的指挥以前带领这个乐团灌制的勃拉姆斯第一号交响曲。
贺停澜在一旁等候着他,等他付完款拿着唱片过来,不禁笑着说:“喜欢到买了两张吗?看来我的邀请没有错。”
裴声却将两张唱片都递给他。
贺停澜有些惊讶地接过去。
裴声笑意柔软:“做个纪念吧。一张送给你,另一张我想要送给你的母亲,因为她这么有品位,给了我一个欣赏音乐的机会。不过她不认识我,就当做是你送的吧,可以吗?”
贺停澜将两张唱片拿在手里,低头看向他。周围人潮涌动,裴声已经带上口罩,露出来的那双眼睛清澈无比。
他说:“谢谢。但为什么又要送给我呢,你不要吗?”
裴声弯了弯眼睛:“因为我觉得这样的音乐跟你很配。我的话,今晚已经听到心满意足了。而且我家里可没有唱片机,不过我猜你肯定有。”
贺停澜凝视着他,几秒后才对裴声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这时候已经差不多十点,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因为他们是步行过来的,车钥匙已经交给餐厅的侍应生,贺停澜拨了电话叫餐厅的人帮忙将车子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