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被戳到心底疮疤,连素日寒潭般寂冷目光都泛起水雾。
“你有父亲母亲族人,你为之谋划,没有问题,但你不该用它来攻击我,我也有父亲母亲族人!我母亲为我一步一叩上大登殿,我却该为你的“人人平等”来针对他们?”
容寒璧阖上眼,眼睫如蝶翼般颤抖,不叫任何人瞧见她的悲怆。
“人人平等,不是这样的……这个尊卑分明的时代,主掌话语权的权力者不会认可它的正确,结构性的压迫不是只喊一句自由意志就可以挣脱。它会为我招来这样的痛苦,是我该得的。是我不该……我应该把它死死埋在心底。”
“但亓官尧,你用它来刺伤我,也不过是仗着它的光,使我把你们当人罢了。”
容寒璧再次睁眼,眉目湛若冰石,先前因为幼年玩伴的温和,如今消失在眼底,她冷然道:
“亓官尧,我母奉陛下密令,已在进京路上。她是你回返西夷的交接人,你最好别再用我去刺激她,上次一别前,我说过,我对你不会再留情。”
亓官尧怔怔望着她,她方才激烈对峙时的锋芒太耀眼,为她口中“人人平等”的辩驳更甚。
直到这一刻,他好像才明白,她口中所言的确实是她心中所坚持的,而从前他一直以为这话不过是小姑娘家天真的认知。
他确实刺伤了她,然心中却不似从前自己充满愤恨的每一个无眠夜晚那样,幻想着自己伤害她后有多畅快。
两国交战,没有对错,他从很久前就知道,而他也不曾像容寒璧所想那般,对她有多不共戴天的恨,她不了解贫瘠土地成长的孩子。
高贵的身份,华贵的饰品,不是与生俱来的,数不清的争夺与厮杀,刻在夷族贵族骨子里的不是什么家族,是
成王败寇,是弱肉强食。
用手段欺骗,用言辞引导,都是亓官尧心知肚明的,让他真正在意的或许是——
“你真是很不一样。”
一切浮于表面的情绪都消失殆尽,他慢慢附身,像盯着什么稀罕至极的宝贝般着迷。
“不论是小时候的天真,偶尔的惊世之言,还是如今一如既往的清醒。”
容寒璧对他的变化感到不适,侧头躲过亓官尧的气息,蹙眉道:
“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要带你回西夷。”亓官尧不再掩饰目的,他咧牙一笑,有着兽一样的野性,“我喜欢你,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见容寒璧忍耐不语,他觉得自己的心意被蔑视,便拉开容寒璧的手,露出那道西夷之战后被自己愤而撕咬的虎口,缱绻地摩挲着那里。
“这道疤,多次的放任……你心里也有我,不是吗?”
“这不是喜欢。”容寒璧没有放任他的言论,直白否决。
亓官尧挑眉,冷笑道:“你很明白?你喜欢谁?那个小白脸?”
“你口中的小白脸,不止一次让你吃瘪。”
亓官尧慢慢收起笑,眼神闪烁寒光,“我都没说名字呢……”
“无论你指的是谁,我心里只有一个名字。”
容寒璧跟突然长了嘴似得,坦然到不像话,奈何听者却不是天底下最想听到这话的某人,而是十分看不惯,如今到一百分看不惯此人的亓官尧。
亓官尧早已没了笑意,他这些年如蛆跗骨般扭曲在容寒璧的阴影里,明白她有多纠结多拧巴,如今能这样告知他,证明在她心底,早已有明确答案。
他握不住她了。
亓官尧用凶狠掩盖住怅然,卡住容寒璧的脖子,低语般对她,又似对自己道:“由不得你。”
“天涯海角,一切都由得她来去!”
天雷炸响般,门外一道洪钟般女声响彻天地。
房门被人撞开,亓官尧起身看清门外女子面容,即便心有所料,仍是对此人面容心有余悸。
“肃和长公主……”
亓官尧知晓这位的厉害,在心腹守护下飞快转移下出了房门,最后看了一眼面露惊喜的容寒璧,不舍一叹。
此去一别,便不能仗着西夷遗族的身份,借着仇恨再纠缠了,心绪遗恨下,他又在看到一道令他一百分不爽的人影往容寒璧冲去,不由冷笑一声。
就让他借着最后的机会,再放肆一把吧。
取弓拿箭,千锤百炼的箭法,使三根白羽同时射向人群。
只见长公主眼疾手快,一剑斩落两根,但仍有一根疾冲,方向正是容寒璧处,同一刻,他身处之地亦深陷箭雨,闷哼一声,亓官尧捂住伤处遁向远方,嘴角竟有笑意。
你容寒璧不会有事,但有事的那一个,你会为他动摇吗?
那边,肃和长公主目眦尽裂,失声往想往容寒璧扑去间,已有一道青色身影挡去。
是谢玦!
而与此同时,一双素手自谢玦身后探出,紧紧抱在谢玦脖颈上,往旁倒去,烟尘具散,二人一上一下倒在地上,没有声响。
待肃和长公主挥散烟尘看清,看到自家素来淡漠的女儿仰躺在地,颤着手环抱着身上的青年,握着他脊背那根没入体内的箭矛与满手黏腻,正安静流泪
在上一秒,谢玦用最后的清醒在容寒璧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是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