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春为容寒璧布着菜肴，看了眼角落里显得木木呆呆的毛团，稀罕道：

“今日这小猫这么安静？平日里不是招天惹地跳的不得了么？”

容寒璧小口抿着粥，闻言也看了眼那处，又似笑非笑看向菱春。

“不过是看到我起来时的场景了，你第一次见的时候，不也是这样？”

“呃……”菱春手下动作一顿，脸色尴尬的撇过脸，胡乱摆手转移话题道：“今日天气真好，小姐您吃这个，婢子亲手做的。”

容寒璧没有看别人窘相的爱好，她应了声，又安静地吃了起来。方才被二人目光注视过的角落里，安静的毛团动了动身子。

谢玦伸直蹲麻的四肢，装作自然的转过了身子，目光恰好与不远处正喝着粥的女子对上了视线。他有些不自然的瞥了过去。

谢玦其实还有点没缓过来，原因当然不是容寒璧的起床气，他混到这个地步，不至于会被这个吓到，真正的原因，则是当时他感受到的，夹杂在起床气里，却比它更为深邃沉重的另一种情绪——那是一种杀意，一种真正见过血的纯粹杀意。

当然，他也曾在尸山血海中趟过来之人身上见过这类杀意，他爹是其中之一，朝堂之上那些沧桑老将也是，他年年月月与这些人相处着，看都看习惯了。所以不管怎么说，他遇到这种人，顶多对此给予一个眼神便忽略过去。

但他今日失态了。谢玦窝在角落里想了许久，才从繁杂无序的思路里找出了最正确的那条，同昨日他对容寒璧眼神震撼的原因完全一致——皆是因为这类事物，绝不该存在于她一个弱流女子身上。

谢玦也明白了为何菱春极为害怕容寒璧起床，她可能没他悉知原委，身体却已经诚实的告诉了她危险。所以问题又来了，容寒璧的这种杀意又到底从何而来呢？

身份的问题还没搞清，又出现了个大谜团，这人是球葱变得么？问题一层接着一层？因为她，他最近都没怎么熬夜处理事务了。

谢玦挠了挠耳朵，烦躁的连身后的对话也没心思听了。

“方才幼珠小姐一大早就派人来递了话，说是今日午膳后要来看看您，您可应了？”

谢幼珠？

容寒璧盯着小猫的视线一滞。她慢慢放下粥碗，摇头拒绝了菱春添粥的意愿，沉默一刻后道：

“告诉她，我应了。”倒是该正经查探此人了。

她端起杯茶慢慢抿了起来，氤氲的热气遮住了她若有所思地目光。

此人身份究竟是否如她所料，又是否能轻易得来消息……以防万一，还是需使些手段，她想了想，看向菱春。

“菱春，去把药房柜子二层的左数第三格里的瓶子拿来。”

听到这话的菱春神色瞬时转为谨慎，她一扫轻松的气息，带了些敬畏的对容寒璧福了福身，称“是”后缓缓退了下去。

片刻，菱春捧着一方托盘回来，她福身抬手，动作比平常更为小心，似是对手里的东西很是忌惮，容寒璧却依旧如往常一般，自然的拿起了托盘上的小小瓶子。

瓶子透着温润的青釉色，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模样，然而这里面的东西，才是让容寒璧在乎的。

她微眯着眼晃着手中的瓶子，听听了动静，心中便有了底，点头道：

“没有拿错，是诚香。”

容寒璧盯着瓶子，目光中罕见的出现了一种沉醉。

“眠香加入乌崎草竟会造成致幻效果，加上一点小技巧，足以让人在意识消散时说出一切了。”

诚香二字一出口，菱春本就谨慎的脸色更添了些慌张，她少见的不愿意待在自家主子身边了。

“您该喝药了，婢子给您端药去。”

容寒璧动作一顿，罕见的神情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她放下了瓶子看向菱春，后垂下了眼睫道：

“去吧。”

听着菱春匆匆而去的脚步声，容寒璧回想着刚才菱春变幻的神色，也明白她这般的缘由。

被称作药房的屋子里摆放的种种不会被这个时代所理解的物事，同样不会被菱春这个由内而外都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所理解。

毕竟如今世上是穿越千年时空而来的，除了个还未确定的谢幼珠，也就只有她一人了，容寒璧这样想着，可送近唇边的茶盏还是停在了半道上，然后原路返回到了桌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屋内陷入了沉寂。

容寒璧摩挲着能给予她安全感的香包，脑中回忆的，是当世所有人想都想不到的事迹。

她最先存在于一段被称为“22世纪”的时代中。

在属于她那辈子的记忆角落中，大部分都是洁白到令人不适的天花板。还有一些那匆匆来匆匆去的，永远忙着家族事务的父母兄弟的背影，以及那些戴着口罩，只留给自己一双眼睛的医生。

他们眼里的那些怜悯与无情，无时不刻不在告诉她，她身患绝症。

手臂上用来打针的位置从来都是青紫斑驳的，破败不堪的身体只能勉强维持着呼吸。这样的环境与这样的身体，则是构成她如今大半性情的来源组成。

而只有小部分的记忆中，她的脸上有着些细微的笑意——在研究植物构造的时候。

显微镜里的微观世界是如此的生意盎然，显微镜外的宏观植物同样生机勃勃。

她喜欢这种活力，可沉迷其中救不了她的身体。她在24岁时，迎来了她的死亡。

死去之后的感受她不想多提，而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已是大不相同的另一个世界。

被温柔的手隔着肚皮抚摸的感觉，听着许多人对自己怀揣期待的声音，在母亲的痛呼声中排出母体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