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过去,一行人收好行李,准备返回山门。
朝凰山间依旧云雾缭绕,灵气迫人,长断背着行李,站在丹心门前,不久后,一名弟子匆匆赶来,对几人说道:“请问何人是寻药之人?”
长断向前一步,说道:“是在下。”
“原是如此,门主有请,不知阁下可有要事在身?”
长断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现在就去见门主吧。”
“好,那便跟我来吧。”
想来是那三名弟子替他通报了,这才有单独面见裴松影的机会。
长断跟着弟子来到门主殿,门主殿前,两名弟子正在喂养白鹤,眉间却似有愁意,长断走上台阶,听见了点只言片语。
“门主他咳了这么多日,身体一天不如一日了……”
“前两日他强撑着身体拜访白云观,那白云观观主言语不善,反复就着门主身体状况试探,当真是小人做派。”
长断迈着轻步,走入殿中,裴松影坐在茶案前,手指抵着额头,大约是被病痛折磨的不轻,他眉头紧皱,呼吸紧促,面色也十分苍白。
裴松影抬起眼帘,见是长断,不免有些意外。
他咳了两声,忽然直起身子,说道:“公子冒昧前来,是该有的礼数吗?”
长断垂下眼帘,说道:“在下自知冒昧,却也不想就门主病情一事大动干戈。”
“门主说在下没有礼数,在下承认,我素来随心而为,若有冒犯门主之处还望见谅。”
“然而,在下也不得不提醒门主一句,有时对弟子太过放纵也并非好事,门主的身体状况若是任由弟子们四处言说,那些怀有异心的人会怎么做,门主比我更清楚。”
裴松影直视着他的面庞,却看不清他的神色,长断这么一段话属实让他觉得烦躁,便也不再忍耐,而是冷声说道:“我的病情…你怎么会知道?难道……”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你就是…寻药之人?”
长断从怀中拿出一张药方,说道:“起先我心中还有疑虑,可见到门主的病症,我想我的猜测没错。”
“若不尽早根治,恐怕门主再难有拔剑的机会了,您爱惜自己的一身武功,应该不想半途而废吧。”
见他始终不语,长断便向前几步,屈身将药方放在茶案上,他身上的药味让长断不觉间皱起了眉,只觉得气味浓烈,呛的人难受。
裴松影失神许久,才拿起药方查看,半晌,他垂目而下,轻声问道:“阁下想要的是什么?丹心门的助力吗?”
“天下没有白来的好处,我身为丹心门代门主,无论做什么,都要对丹心门负责,纵然阁下给了我这张药方,我也……”
话音未落,长断便道:“或许是,我们的确需要丹心门的助力,可在私心之下,我与书君敬佩门主多年苦寒,此情也是真的。”
“试问当年,江湖之上何人不惧裴门主手中长剑,在下也觉得好奇,是什么事让门主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门主拖着这一身病体残躯,心中可有恨意?”
裴松影闭上双眼,脑中漂浮着一场漫天的大雪,雪落山头,那时的他还是个任人欺负的卑贱之人。
裴狗儿,只会匍匐在旁人脚下,任人欺凌,尽管如此,他还是每天趁着空隙跑到练武场看弟子们练武,再偷偷跑到石头后面练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雪下了一场又一场,雨落了一天又一天,可他看不见属于他的太阳,看不见阴云蔽日后的那一抹华彩。
那天,他听闻尹门主即将到来,准备在几个入门弟子中挑选出内门弟子,他趴在石头后面,等待弟子们比试完了,眼看尹门主便要挑选其中的一位,他立马爬了出来,跪到尹门主面前,捡起地上的木棍,信誓旦旦的说道:“我能赢!”
“我能用木棍把他打败!”
尹藿身边的奴仆忽然笑了,弟子们也笑了,在笑声中,尹门主眉头一皱,抬手制止了众人,她瞧着眼前这个孩童,瞧了他许久,才道:“那便一试。”
“门主,这…他就是个低贱的奴役,怎么能让弟子和他比试呢?”
尹藿摇了摇头,说道:“比武不分贵贱,我说试就试。”
在尹藿的威压下,几个弟子只好接连和裴松影比试,本以为铁剑打木棍不在话下,却不想,他的身姿如此利落,动作如此娴熟,没过多久就将几人全部打败,众弟子咬牙切齿的看向他,心中皆有不甘。
“门主,他偷学剑法!您一定要惩治他啊!”
这时,一名弟子一棍打在裴松影腰上,连连骂道:“真是心比天高的贱种!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还不向门主认错?!”
裴松影趴在地上,眼中满是屈辱与不平,此时,尹藿站到他身前,沉声说道:“把你手里的木棍递给我。”
他双手托着木棍,并未抬头。
尹藿接过木棍,将它扔到了山下,随后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裴…裴狗儿…”
尹藿从奴仆手里拿过那柄将要赐给内门弟子的剑,她将那柄剑扔到了地上,说道:“把它捡起来。”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丹心门的内门弟子。”
裴松影握着那柄剑,神情茫然的看着面前的影子。
那柄剑很重,透着寒气,他却很喜欢,纵使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换过佩剑。
他还记得,当他带着这把剑,在落满苍雪的山头练武时,尹藿曾告诉他的话。
“之前有人欺辱你,为何不反抗?”
“弟子太过低贱,身份……”
尹藿先是厉声斥责了他,而后说道:“人的出生是无法改变的,可是,无论身在何处,境遇如何,都要记得,没有人可以随意欺辱你,责骂你。”
“你若连自己都庇护不了,只会任人宰割。”
“弟子…”
“我记得,你叫裴狗儿?”
“是……”
尹藿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名字不好,从今以后,你便叫……”
她抬起眼帘,望向头上的苍松。
“裴松影。”
“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