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进入沂洲地界后,在薄云镇上转了几日,此地气候多变,地势曲折,乃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艰险之地,刚强如李熠,在绝对的恶劣环境里也披上了貂裘大衣。
“这地方,说是穷山恶水也不为过啊,大哥二哥,你们还挺得住吗?”陆鸣哆嗦个不停,受寒风影响,他整个人缩成一团,只能弯着腰缓慢向前挪动。
“尚可。”长断嘴上这么说,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颤。
“楼主,赶路半日,想必各位也饿了,不如去前面的汤馆喝些热汤取暖吧。”
引书抬起眼帘,微微点头,他似乎并不觉得寒冷,面上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还未来到沂洲,长断就买好了裘衣和手炉,可他实在用不上,就分给了其他人。
“引书,你当真抗冻,我快不行了。”
“往日流放路上,经历甚多,如这般恶劣的环境的比比皆是。”
长断愣了一下,不知说些什么,引书的语气很淡,却听的他十分难受。
看着引书瘦弱的肩膀,长断便将手上的貂裘重新披在了引书肩上。
引书抬头看向他,未曾言语。
“知你不惧严寒,可还是要注意些,若寒风侵体就不好了。”
引书点了点头,没有推辞。
李熠看了二人一眼,心中似翻江倒海般颤动,他依稀记得,楼主从不听从任何人的意见,更不会因为他人的话而改变自己,如今这是怎么了?李熠挠了挠头,觉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定发生了很多事。
一行人齐行于长街,百姓们穿着各类皮毛制成的裘衣,头上戴着毡帽,一看便和旁的地域的百姓不同,听闻沂洲百姓好酒,如今一看,应当有驱散寒意之用。
几人走入闹市,人潮拥挤,百姓们似乎在议论着什么,长断仔细听了听,发现他们所说的正是和丹心门有关的事。
“可笑,裴松影他一个身无所长,出身低贱的东西,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才成为代门主。”
“怕不是…用了他那张脸吧。”
说到这,几个男人会心一笑。
长断皱了皱眉,瞥向几人,恰好与他们对上了视线,既然如此,长断也不避讳了,他上前一步,说道:“在下初到沂洲,耳闻裴门主高风,纵然他不是什么单纯质朴之人,可他对于沂洲的贡献,想必你们比我更我更清楚。”
“你也说了,你又没见过他,怎么不知道他是这种人?!”
“就是,裴松影不过是尹藿那个女人养的一条狗罢了,谁知道他们背地里做了多少苟且之事。”
长断刚想开口,便见陆鸣和谢钺愤然上前,指着几人的鼻子开始对峙,因言辞过于激烈,李熠甚至不自然的咳了几声。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身着凤凰金丝红龙纹的丹心门弟子正看着几人,瞧着他们的举动,暗自对旁边的弟子笑了笑。
“切,真是解气,一群嚼舌根的废物!”陆鸣掐着腰,大步流星的向汤馆走去。
“小二,来一碗羊肉面汤。”他拍了拍手,找了个不错的位置坐下。
谢钺盯着长断,觉得有些发愁,刚一进汤馆,他就不自觉的捂上了鼻子,因这羊肉之味,他从小就心生抵触,别说尝一口了,闻到就直犯恶心
眼看几人都点好了汤品,在左右为难之中,他选择忍受折磨,喝!喝就喝!
当那碗羊肉面汤被端上来的时候,他看着汤面上飘着的几片羊肉,心一横,将面汤端了起来,猛喝了一口。
这堪比毒药的面汤,简直要了他的命。
他强忍着吐意,喝了两口之后便借口肚子痛跑了出去。
“谢钺哥哥这是怎么了?”陆鸣疑惑的看向门外。
“许是赶路多日,水土不服吧。”李熠答道。
长断点了点头,说道:“过了薄云镇,便可直通朝凰山了,按照夜明给的路线,先与封筠汇合为好。”
“封筠?封夜明那个二哥吗?”陆鸣仿佛想起来什么。
“嗯,他信上说了,让我们先去找封筠。”
闻言,陆鸣狠狠的叹了口气,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怎么了?”
“他在山上,一直夸耀他二哥如何如何相貌端正,又是如何如何人品绝佳,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要不是莫戎师兄在一边拦着,他能一直夸下去。”
长断笑着问道:“那他大姐呢?”
陆鸣想了想,说道:“大姐?他倒是没怎么提,不过可以确认的是,他非常怕他大姐。”
根据陆鸣所述,长断立马在脑中展开联想,在他脑子里,封筠应当是一个舒眉朗目,不拘小节的少年,封折霜则是一位凌如霜雪,奉公守法的女子。
想着想着,陆鸣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珠先是转了两圈,然后又指了指前面的点心铺,显然是馋点心了。
长断从口袋里拿出一袋碎银子,随之又补上一句:“面汤似乎不合阿钺口味,你多买点,问问他想吃什么。”
陆鸣兴奋的点了点头,拿着银子就跑了出去,谢钺正在树下休息,一副身心疲惫的样子,陆鸣看见他,立马把他拉了起来,两人挤到点心铺里,陆鸣先挑了四五样点心,转而拍了拍谢钺的胳膊,谢钺正犯恶心,一点也没胃口,便随意挑了两样点心,两人付完了钱,陆鸣大摇大摆的吃着点心,坐在门外等候。
过了一会,三人从汤馆出来,陆鸣和谢钺立马跟上,就这样,五人继续走上了路途。
朝凰山间云雾缭绕,似有紫霞翻涌,一座宫殿悬浮于云海之上,仿佛与天地相连,殿宇巍峨,灵气环绕,缥缈之间,青鸟飞舞,令人心旷神怡。
几人愣愣的看着这座灵气充沛,钟灵毓秀的朝凰山,不敢相信此山之上就伫立着那个声名狼藉的丹心门。
“我以为我看错了,简直堪比仙境。”陆鸣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眼,“我去!这可太……可太……”
“太……与之相比,盛雪楼简直就像没修建的古老遗迹一样。”
“海市蜃楼?”谢钺陷入沉思,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
长断反应是最小的,他觉得悬月阁也不输此地,尤其是他这次回山后,发现悬月阁被修整一新,与之前那沉闷古板的环境相比,犹如天壤之别。
陆鸣走一路感叹一路,夸张到连看到一个不知名花草都要进行五百字长篇大论的程度。
偶然之间,长断竟然有点怀疑应星,若是他在,随口就能说出花草的名字。
走着走着,长断忽然瞧见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方方正正,像人工雕刻那样,没有一丝天然痕迹。
不对……
茅草屋旁,方石堆下……
他顺着视线看去,发现在一堆杂草下面,躺着一位身着破衣,头发凌乱,眼神呆滞的少年。
正当长断不确定的时候,另一名弟子走了过来,一上来就踢了一脚少年的小腿。
“封筠,门主都把你罚到这看茅厕了,我求你,行行好,多少起来动一动,你是不是想被罚到山下看大门啊。”
封筠耷拉着眼皮,烦躁的“啧”了一声,把脸上的叶子拍了拍,说道:“有本事就让门主把我赶出丹心门,否则别来烦我。”
“你你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还嫌你被罚的不够?本来你好好习课,就能从入门弟子到内门弟子了,可是你呢,入门三年,还是个入门弟子…”
听到这,几人沉默了。
合着这个封筠,三年竟没一点长进?
“那又如何?只要老子高兴,就当十年入门弟子又怎样?”
“你以为门主能留你十年?能让你在这看茅厕就不错了!”
封筠“嘁”了一声,背了过去,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样。
长断和几人对了对眼神,短短时间内,陆鸣已经完全了从震惊转为了疑惑再到无奈的一系列表情,他摊开手,对长断摇了摇头。
他又回头看向引书,发现引书也是一副憋的难受的表情。
长断叹了口气,只能独自上前找封筠交流。
他站在原地,对这个看起来有点邋遢的少年礼貌的说了一句:“可是封小公子?”
封筠没有说话。
“封公子?”
封筠依旧沉默。
“封筠?”
这时,封筠总算有动作了,他抬起眼帘,发现上面有五个人冷冷的盯着自己,立马吓的弹了起来,躲到了石头后面看着他们。
“你们是何人?”
“封公子为何如此?”
封筠踌躇片刻,这才回神,他拍了拍脑门,说道:“原来你刚才是在叫我啊,抱歉抱歉,多年未曾听到有人这么叫我了,失礼失礼,敢问你…呸!”
他打了自己两下,弯腰鞠了个躬,继续说道;“敢问阁下是?”
“在下长断,这位是引书。”长断介绍完他和引书后,看向了身后三人,“李熠,陆鸣,谢钺。”
“哦哦,虽然记不太清,你们是门主宴请的客人吗?那跟我来吧。”
陆鸣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也张的大大的,他指着封筠的背影,说道:“这就进去了?这么敷衍的吗?!!”
封筠打了个哈欠,说道:“前面就是大门,进去,左转,右转,左转再右转就到了,我就不多送了。”
“其实……”
长断刚想把那封书信掏出来,谁知封筠已经躺倒了,还摆了摆手,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
几人顺着山路,走入山门内部,穿过大门,一处辽阔的山池出现在几人眼前,水汽升腾,雾气缭绕,有几名弟子正站在池边喂养青鸟,交谈甚欢。
山池旁边,伫立着一处云亭,云亭旁放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见我来」三个字。
几人绕过山池,来到长廊之中,青白如玉的石柱引起了李熠的注意,他抚摸着石柱,感慨造工精美,匠心独运。
“为何无人问询?”谢钺左右看了看,发现弟子们都在各做各事,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他们那样,连看也没看一眼。
直到他们来到了名为「门主殿」的殿宇前,长断揉了揉眉心,顺便深深的呼吸了一口。
他走到守门弟子身旁,说明了来意,弟子点了点头,立马进入殿宇通传,没过一会,便有传见之音。
几人走进大殿,发觉此地空旷不已,玉台之中,有一面石墙,上面刻着不少悼文,几人未曾留意,目光只停留在那气度高华,身着青衣的男子身上。
咫尺远近,男子的面庞格外清晰,他身姿挺拔,眉如墨画,双目似水,头顶上刻了一点青痣,一头黑发披在肩上,整个人宛如古画中走出的人物,光是站在那里,便透着一股不染凡尘的气质,清冷淡雅又不失高贵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