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想念西壑的灯烧羊腿,东岚的琥珀琉璃肉,应州的松仁蜜饯糕,稽州的如意鸡五珍脍,金银夹花水晶梅花包,雪冻杏仁豆腐奶皮酥……”
言朝兮听着宋嘉澍“咕噜噜”直叫的五脏府有些无奈,示意着香案上供奉的瓜果:“表哥向老祖宗磕几个头,没准果子咬着咬着就成了羊腿味。”
“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吃那玩意!”宋嘉澍躺在地板上伸开四肢愤愤道。
两柱香后。
宋嘉澍戳了戳正在写字的言朝兮袖子,嘴里叼着个梨子,眼神大放光彩:“朝朝儿……我真的吃出羊腿味了!”
“是你饿晕了罢,”言朝兮头也没抬,她在提笔规划现在还没到手的嫁妆,“表哥不要急,老太君今夜一定会放我们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宋嘉澍好奇地看向她。
“因为……”言朝兮抬起的下巴示意面前的香案,“马上就是清明祭祖,君都宋家——鲁国公府应当快到雍州了。”
宋老太君绝对不会在鲁国公夫人面前揭孙辈的短,反而……
言朝兮同情地看了宋嘉澍一眼,对方抱膝蹲在墙角,已经丧如怨鬼,头上好像聚了一片雷雨云。
“表哥,你也不必如此丧气,宋嘉霖年年在君都琼渊学府名列一甲,输给他,不算丢脸。”
“朝朝儿,你是不知道宋嘉霖那小人得意的嘴脸,鲁国公府净教女郎和郎君们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射箭跑马,还年年与我们比试一番,国公夫人当这选秀呢……”
宋嘉澍越说声音越低,后许静静睡在了角落。
说到鲁国公府,言朝兮突然想起了那夜在月华楼樊广同一间雅舍斥骂楚遗情的声音是谁,而卫秋水的记忆更加重了她的猜想。
宋聿清,鲁国公宋承舟嫡长子,太常寺卿,他也会与那两人沆瀣一气吗?
白珠珠是不会让宋嘉澍受委屈的。
黄昏时,她趾高气扬地带人拖走了熟睡的宋嘉澍,反唬着言朝兮:“朝朝儿,你又没受老太君的家法,就在这安生跪着罢。”
言朝兮默默颔首,看着白珠珠怜爱得撩开宋嘉澍汗湿的额发。
夕阳下。
被小侍从拖着的宋嘉澍闭着眼睛迷迷糊糊道:“娘,我……想你做的酒酿桃花圆子了。”
“好,娘早就做好啦。”向来凶巴巴的白珠珠看向宋嘉澍的目光柔和似水。
扒着花窗的言朝兮愣愣看着夕阳碎金下的人影。
她其实不指望宋端娘也会像白珠珠一样接她回凌霄院。
说不定在宋端娘心里,她是个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她跪死在祠堂好了。
以前还会有言荞。
现在,她身边谁也没有了。
*
当夜祠堂中,言朝兮握着毛笔昏昏欲睡时,倒下的脑袋却被一只温暖的掌心托住了。
她登时被吓醒。
“我以为朝朝的性子,不是那种没苦硬吃的人。”沈昙只是略扶了她一把,就收手回袖。
“沈二哥!”言朝兮惊喜之下,又环顾起祠堂四周,门外监视的老嬷嬷不知何时不见了,她才放下心来,“二哥为何能找到我?”
“宋郎君告诉我,朝朝多么可怜,挨了一顿打,又两顿吃不得……”沈昙谎话张口就来。
这当然是骗人的,他并没碰到宋嘉澍。
只是在屋顶看到小姑娘像樽泥人,不辨饥寒,沈昙不由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
沈昙将怀中的油纸包一一放到案上,荷叶清香冲淡了祠堂中缭绕数年的檀香。
沈昙是顶漂亮的美人。
宋嘉澍就算不豪掷千金,言朝兮觉得沈昙也是当之无愧的花魁。
他看向言朝兮时笑得风华明媚,让枯暗的祠堂变得霎时光亮起来。
“我下次要去捶一顿宋嘉澍,他敢踩着我的面子。”言朝兮一点也不跟沈昙客气。
她撕下一只油汪汪的鸭腿,递给面前皎若明月的郎君。
沈昙看着那只裹着油光的鸭腿,迟疑两息后终于接了过去。
“我以为沈二哥只食花露的仙人,原来也会与我一样馋嘴。”言朝兮刚醒来精神有些迷瞪,话唠得过分。
“我……我也并不只是来雪中送炭,”沈昙盘腿坐在言朝兮身边,微微咬了一口鸭腿,咽下后缓缓开口,“我与你院中的丹若树寻了个伴。”
沈昙微敛眸光,他认识言朝兮的日子其实并不比那江灵晔,宋嘉澍这些郎君长。
但言朝兮更容易在他面前少一些防备。
大概是他会忖度人心罢。
比如为何这时便是屋外没人看守,所有人都把她忘在了祠堂,言朝兮却孤自地待在黑黢黢的地方。
她约莫是在惩罚自己。
故意让自己坠入谷底,再享受爬起来的乐趣。
这就是言朝兮。
“什么样的伴?”言朝兮好奇不已,她看向身侧少郎的眸光中盛满了摇曳的烛火。
“你吃完了,回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沈昙轻笑着,微尘烛光下,他轻轻的睫羽像两把扇子,在眼下投出蝶影。
只要一点诱饵就行。
他更想让她一直活在朝阳下。
*
子夜,言朝兮提着裙角跨入凌霄院,一眼就看到了丹若树下那盆昙花。
她运气很好,遇到了那盆昙花开放之时。
月霜下层层昙瓣如玉,鹅黄的花蕊被玉瓣围绕着,花茎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渐渐倚靠在旁边的丹若树上。
像一位梦中邂逅很多次的少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