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阴雨连绵,气温骤降,
易简顾温度不顾风度,把厚重的羊毛大衣裹穿在棉夹袄外面——
这大衣是她母亲留下的,质量好得没话说,款式也是很难过时的基础款,只是那颜色,庄肃沉稳的灰,过分老气,
Professor Lin看见她走进办公室,愣了好一愣,擦擦玻璃瓶底厚的眼镜片,才确认方才携着一股冷风进来的不是一只灰扑扑圆滚滚的大鸽子。
“小舒,你就识照顾自己喇,我睇住啲学生这种天气只著一件单衣,走在雨里连伞都懒得打,话他们身体好嘛?次次上堂,见唔到人的踪影,病假条就有大把递上嚟!”
(识=懂得、睇住=看着、话=说、上堂=上课、唔=不、嚟=来)
易简姓舒,是阿妈同她那个赌鬼老豆离婚后才得以改跟阿妈的姓,所以她格外珍惜这个同阿妈一样的“舒”字,也好钟意听人家唤她。
“屋企有婆婆要照顾,我冇病嘅资本,Professor Lin。”
(屋企=家里、冇=没有、嘅=的)
她解下肩颈上缠来绕去的一大堆灰黑色粗毛线围巾,将她那张小而清丽的面孔露出来,与灰色的大衣一齐顺顺当当地挂在办公室门口的衣架上,
身上那件素白色的棉夹袄素雅妥帖,衬得身段似水柔,冬日的灰胖鸽子,褪掉厚重的冗赘的皮毛,露出了雪做的芯子。
易简是Professor Lin的得意门生,她样子靓、性格好、学业更是出类拔萃,
所以,在她为了得到助教工作主动向Professor Lin坦白自己的成长经历和家庭情况时,很容易地激起了Professor Lin的舐犊之情,不但得到了助教的兼职机会,还跟着Professor Lin接了不少可以贴补家用的私活,与Professor Lin关系也越来越好,几乎要提升为超越师生的亲情关系了。
Professor Lin知道,舒易简的母亲在她高中时因为交通意外去世,此后就只有她和婆婆相依为命,她刚念到大学,婆婆就确诊了阿兹海默综合症,得了这种病,就不要指望着好转了,医药费、护理费样样压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婆婆的病随着年龄的增长一日重似一日,身边离不开人,大学时小姑娘全心全意拼学业,用母亲留下的继续和车祸赔偿金贴补给婆婆请保姆二十四小时住家照顾,
可,香港生活成本高,只靠积蓄,很快会坐吃山空,读研课业稍少一些,她便改请临时工,按小时算钱,在她不能照顾婆婆的时候代为看护,其余时间均由她自己亲力亲为,
Professor Lin心疼她,时刻帮她留意着工作机会,碰巧学校出了新政策,愿意接受一批本校毕业的研究生留校任教,
作为资深教职工的Professor Lin很有一些推荐人选的话语权,
她一早就在办公室等着自己的爱徒兼助教到来,好告诉她这个利好消息。
可听了这个消息的易简却并没有她预期中的那样高兴,
她只是停下手中整理上课资料的工作,很郑重地站起身对Professor Lin鞠躬致谢,直起身时的表情……却很是纠结,
“sorry啊,Professor Lin,我而家唔可以畀你答复……”
(对不起,林教授,我现在不可以给你答复)
“……”
Professor Lin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手握住易简的,
“小舒,我明你担心啲乜嘢。”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对唔住,Professor Lin……”
易简敛眉低首,岱山青峦一样的眉间盈满愁绪。
Professor Lin微笑着摇头,安慰地在易简细瘦的手上拍了拍,柔声道:
“唔紧要,你仲有半年嘅课程,好好谂吓,再畀我答复。如果你愿意,我会帮你铺路。”
(没关系,反正你还有半年的课程,好好考虑一下,再给我答复。)
“Professor Lin——”
易简动容地抬起眼,
将要脱口而出的感谢之辞却被Professor Lin打断,她不拘小节地挥手道:
“好喇!唔讲呢啲嘢,将资料都攞上,我哋要去课室喇!”
(不说这些事了,把资料都拿上,我们该去教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