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务之急,需尽快赶往西南,不能再耽搁。”桑隐握紧云择的手,又转向小非,“动身。”
谢乘羽道:“那我呢?”
云择:“当然是随你心意。”
谢乘羽嘿嘿一笑:“我也想去兰狄城!”
说罢几人便要趁夜赶路。
夜深林寂,星月亦晦暗。
虽受着咒锁和血诅两重束缚的影响,但云择这副身体的妖力实在是强,因此他比所有人都要更敏锐,第一时间听到了一缕乐声。
箜篌?!
云择与紧接着便察觉到异样的桑隐对视了一眼。
来得太快了!
他们刚灭掉牧夕苔,还未走出这片山林追兵便到了,明明之前毫无动静,很奇怪。
但眼下没有功夫细想,箜篌之乐骤然传入耳中,与乐声同时而至的是纷纷扬扬的花瓣,哪怕是在晦夜中也能看得见。
仅仅是一个眨眼,眼前的场景便突然转变,暗夜变成刺目的白昼,深秋转换成寒意砭骨的严冬,花雨每落一瓣便切割出一个空间,层层叠加,云择身边空无一人,他站在中间,分不清方向,分不清时间,也看不到过去与未来,只能被这不断变换的空间所困。
桑隐一剑劈碎一个空间,花瓣碎成了更多瓣,每一瓣又都延展出一个只有白光没有任何东西的空间,欲将他的血肉心魂牢牢困锁,比之牛鬼蛇神遍布的梦魇,这种空无一物的白更为可怖,身处其中,看不清前路,便终究要疯狂。
半山腰处一座荒亭里,凌雪意指间弦音不停,余光见驭邪司众人按耐不住要出手,便开口提醒:“时机未到,误入一念花境你们也会被困。”
驭邪司之人这才止住了脚步,翟宿道:“幸有凌道长在,否则我们还不知要如何才能追踪上蛟龙。”
他心里不禁感慨,这位道长虽是年轻,却比上回围剿戾妖时的他那几个师兄本领大多了,且他竟然能够奏响簪花箜篌……
凌雪意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说:“此非簪花本体,只是从神器上借了几根弦。”
只是神器上的弦便能造出困住蛟龙的一念花境,那如果是簪花箜篌本体该有多强?
翟宿道:“道长需小心,与蛟龙同行的有一个男人,其修为极高。”
凌雪意只是微微点头,他身边的虚行宫弟子道:“翟大人莫急,我们的帮手快到了,纵他修为再高也无济于事,今日即便是妖王在此也要认栽。”
这话说得太轻狂了,翟宿没理。
凌雪意指下的箜篌之音愈来愈急,翟宿刚察觉不对,凌雪意便猛然一退,指尖渗出血滴。
“凌道长!”
凌雪意道:“一念花境中……有能够与箜篌之弦相互牵引的力量。”
是皎月石碎片。
五大灭妖神器皆出自虚行珏一人之手,各有不同,又相互牵引、相互制衡,皎月石在桑隐身上虽只是碎片,却与桑隐血肉相融,与桑隐的灵力共存,人与碎片相辅相成,神光之力加注到凡铁之上,哪怕是簪花箜篌之弦造出的一念花境也能破解。
他持剑破开那数不清的虚无空间,正要去寻云择,却见云择也正好摆脱困境,他竟是以妖力强行冲出了幻境,一念花境纵然莫测,毕竟非簪花箜篌本体所造,总有薄弱的地方,这就给了云择施展妖力的空间。
他剧烈咳嗽着,咳出了一滩含着煞气的血,黑色血诅纹路已经爬到了脸上去。
桑隐连忙扶了他一把,当下这种时刻说“不要动手”已经没有意义,他们紧急救出计非休和谢乘羽,不曾喘息片刻,驭邪司与虚行宫的人便逼到了跟前。
厮杀一触即发,根本没有争辩的空间。
反倒是谢乘羽左右为难、心急万分,他见桑隐冷着一张脸剑上之芒毫不留情、云择臂膀上的蛟鳞冲破衣袍扛下了驭邪司的攻击和虚行宫的术法、计非休剑法稚嫩修为低微却也分毫不怯与桑隐云择一起战斗……谢乘羽都不知道该帮谁,他冲到翟宿面前,一咬牙架住翟宿的剑,大声道:“不要打了!翟大人,在归游城杀人的是一只树妖和一只狸猫!蛟龙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翟宿道:“你怎么回事?!蛟龙乃恶妖你不知道吗?起开!”
谢乘羽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硬是没动,急声道:“七百年前的蛟龙是恶妖!现在的云择不是!他是我的朋友!他只是有蛟龙的血脉!他没有伤人害人!反倒是在归游城救了人,他们找我也是为了在这里布千丝万缕阵除掉那只作恶多端的树妖!归游城的百姓可以作证!山间千丝万缕阵的痕迹可以作证!我可以作证!大人,云择本心为善,难道驭邪司不讲青红皂白吗?!何故一定要赶尽杀绝?!”
翟宿一怔,快速思考:“眼下无法求证,我如何知道你是否为徇私情包庇妖邪、助纣为虐?!”
谢乘羽道:“我对天起誓!若我所言有假,便教我神魂俱灭、永不得超生!”
翟宿喊道:“那也得他们先停下来方能辨明是非!”
谢乘羽知道他态度有所松动,连忙回身去找云择和桑隐,脚下却一晃,猛地扑到了地上。
脚下的山石在颤动,不如说,他们身处的整座山都在颤动。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翟宿惊惧道:“吞山兽!!”
驭邪司众人皆是一惊,因为他们都曾经跟这种怪物战斗过。
吞山兽幼年时为追山兽,生于山野无人之处,如草木一般沐日月精华而得灵气,与人无害,甚至遇血而力弱,但等到它长到一定体积、成长为吞山兽之后就没有这么无害了,日月精华已不能让它得到满足,它会汲取山林土地的灵气,待一座山成为死寂荒山之后便跑到另一座山寻找灵气,在它移动的过程中,它经过的每一片土地都要遭殃,数年都不会再长出来庄稼了,跑到一个新的地方,它便化为山体的一部分蜷在哪里吸取灵气。
民以食为天,若一个地方有吞山兽活动过,那么这地方此后数年多半就要闹饥荒,驭邪司勘察天下妖邪之物,一向对吞山兽极为慎重,都是寻访山林在其幼年时便设法将其除去,因此近年九州已许久不见吞山兽,而真正的吞山兽也十分难对付……试想一下,那是一座会移动的山,除妖的术法符箓打在它身上跟挠痒痒一样,怎么除?跟它拼蛮力吗?
想起数年前他们对付的那只吞山兽就胆颤,翟宿厉声道:“布法阵压住它,不要让它动!否则山下的民居皆要被踩塌!”
各地已很久不见吞山兽,没想到脚底下竟然就有一个,它本来蜷在这里无声无息的,若不设法勘察很可能几十年也不会被发现,没想到他们的打斗将它惊醒了,现下这怪物醒来,不欲与人同在,定然要跑,以它的身躯若跑到人堆里就完了!不亚于一场天灾地动!
驭邪司众人也顾不上对付蛟龙了,连忙施法试图阻拦吞山兽起身,可脚下山峦一般的巨兽根本不会被他们震慑,反而越加想逃。
山体震动,轰隆隆巨响不断,巨兽拔地而起,碎石草木纷纷滚落,所有人都不能安稳站立。
计非休脸色青白,拽住桑隐的衣袖道:“师父,我们快带云大哥走!”
眼下是甩开追捕的最好时机。
那巨兽移身,不是驭邪司这些人可以阻拦的,即便加上虚行宫弟子也不够,这种情况箜篌之弦顶不上用,翟宿心中痛喊:若是驭邪司的沐风神器在此,以沐风劈山斩邪之锋说不定可以对抗这庞大山体,可拿着神器的那两个人在西北还没有赶过来!
神器虽好,数量太少,并不能时时赶上!怎么办?
正当他焦头烂额之时,忽见不远处一阵烟尘激荡,覆满鳞甲的蛟身在眼前一现,不多时蛟龙真身便飞往长空,穿云排雾,在空中暴涨数倍,几与山峦相近,而后向着吞山兽巨大的背脊狠狠一压,狂风四起,巨兽背上的人都被冲飞了不少。
吞山兽无力抗衡蛟龙真身的压制,跌伏在群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