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文察觉出她濡湿双眼中复杂的情绪,想开口询问,却不知如何启齿。
每个人都有权藏匿自己的心事,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值得和盘托出,坦白就像枷锁,禁锢自我保护的能力,给他人制造伤害自己的机会。
黎昭文设身处地从沁云的境遇考虑,体谅她劫后有所顾虑,不再追问其他。
她反复为沁云拭泪,温言道:“你能平安归来就好,其他都是浮云。一次过失不算什么,况且你的本意是好的,我想即便太子知道真相,也不会责怪你。”
“你说太子得知此事,会怎么处置我?还有顾将军……我差点害他们丧命。”沁云垂首,心下忐忑不安,自责不已。
顾景渊到底是救她的恩人,她不好意思再直呼名讳。
若换成别人,兴许会和沁云一起担忧,但黎昭文作为太子的妹妹,知悉哥哥的为人,料想他不会因为此事动怒,遂安慰沁云:“不怕,实在不行,我就同你一起担责。”
太子归来,见沁云安然无恙,甚是欢喜,只嘱咐沁云静心调理身体,不多问其他。
其实是顾景渊事先说出找到沁云时的情景,太子担心沁云会为此感到难堪,特意取巧避开与两个歹徒有关的话题。
沁云转顾黎昭文,见后者带着鼓励意味的颔首,深吸一口气,终是坦白了自己的过错。
太子听完,没有要怪罪她的意思,反而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你是为了我才调查他,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过程中虽是出了些差错,但你也为此置身到了险地,你只是欠缺考量,并非这一切的祸端,我想我没有理由责怪你。”
他笑着问顾景渊的意见:“景渊,你觉得呢?”
“这次大家都无碍,我想沁云姑娘有心认错便足够了,其他无需多言。”顾景渊面上略无表情,眉目萧索冰冷,但语气柔和。
太子颔首道:“这事就此揭过,以后就不必再提了。”
他愿意对沁云温言相待,但对王顺涛,鄙夷态度明确无疑,“王顺涛先在何处?我且去审问他一番。”
离开碣川之日,黎昭文终于拿到她心心念念的小狗香囊,太子见到,不禁夸赞:“好别致的香囊,怎么绣的是小狗而不是繁花?”
黎昭文坦然回答:“我喜欢小狗,其他花样都不及小狗。”
太子眨了眨眼,询问沁云:“可以给我也绣一个吗?我想要一条鲤鱼。”
一旁的明怀也跃跃欲试,“沁云姑娘,我也想要,给我绣个白鸽就好。”
沁云一一答应,而后问沉默的顾景渊要不要,顾景渊摇首:“不必了,多谢好意。”
车舆开往城门,一路上遇到许多的百姓,沁云看到不少人提着装满鸡蛋和烂菜的竹篮,她疑惑道:“大家要去何处?怎么都气忿忿的?”
黎昭文道:“今日处决王顺涛,大家到刑场观刑。”
沁云“哦”了一声,不再看向窗外。
大约行了二十余里,太子命人暂缓歇息。黎昭文走向溪边,停步在顾景渊身侧。
她开门见山道:“我向来不喜欢对我有所隐瞒的人,无论是朋友还是家人,我都希望他们能对我坦诚以待。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的思想很浅显。无论是何种关系,别人都没有义务将自己心底的秘密尽数告诉我,哪怕我们是至亲。我一味索求的答案,是别人不愿掲示的伤口,而我的固执己见,无疑在伤害他们。”
湍急的溪水发出悦耳声响,灿然波光之上,是耀眼的金晖,似灼烧的火焰,刺痛双目,顾景渊缓缓收回视线,与黎昭文对视,缄默不语。
黎昭文避开他的炽热视线,继续说道:“小时候父皇问我为什么选首辅做老师,我没有告诉他真实原因。我要求别人对我坦诚以待,实则自己对别人也有所隐瞒过,哪怕是我的父皇。我现在理解你了,以后我不会再追问你投降的理由,因为你有必要对我有所保留。”
顾景渊一怔:“殿下……为什么要理解我?”
“你和我一样,想阻止淮王谋反,对不对?我知道,设计林珣入狱的人是你。你临时收集他的罪证,可见前世你并不知他的所作所为,你针对他不是为报私仇,而是为避免将来他合谋淮王入京,是不是?”
“我相信你对父皇没有异心,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有意参与谋反,根本不用在乎哥哥的安危。储君遇险,不是更有利于淮王么?你知道前世发生过什么,大可想要先我一步和淮王筹划起兵,可是你没有。你的心思我虽然猜不透,但我确信你无意谋反。”
“我不强求你与我合作,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再把你当作仇人了,以后我们可以好好相处。”
黎昭文紧盯着溪水,暗暗希望自己的一席话能淹没于溪流。
她这么快就转变态度,顾景渊有些不可置信,沉吟良久才道:“仇恨真的可以忘却吗?臣望殿下能深思熟虑。臣非良人,不值得殿下对臣改观。”
黎昭文终于转首与顾景渊对视,她的眼眸似携带金晖,闪烁着流动的光芒,“冤仇可解不可结,你有意改过的话,我又何必对此耿耿于怀?上苍让我们重生,大概就是想让我们放下仇怨,共同阻止淮王谋反、阻止无谓的战事发生。”
顾景渊心中有所触动,一直以来筑立的坚固防线在黎昭文的言语中崩塌瓦解。他在思考,自己是否能像黎昭文一样豁达,将过往的一切彻底放下。
他再次确认黎昭文的心意:“殿下当真放心臣不会再有异动?”
黎昭文淡淡一笑:“我确定。父皇和哥哥都很看重你,我相信他们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