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拧眉,推辞的话还未出口,老嬷嬷已经跪在门口的青砖上砰砰磕头:“姑娘若不肯收,老奴只好撞死在这廊柱上。”
十二名宫装婢女在屏风外站成两列珠帘,她们绣鞋上缀着的明珠个个浑圆,随着行礼动作在裙裾间若隐若现,晃得人眼疼,而为首的那个抬眼时,眸光如刃。
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王妃送来的何止是婢女,分明是十二尊镶金嵌玉的菩萨。
药香在铜炉上袅袅升起,司卿盯着眼前举止有度,婀娜娉婷的婢女们,感受着体内如春日溪流般的灵力。
她不自觉地蜷缩手指,却不慎触到腰间系着的玉牌——是谢忱当初给她的。
蓦地,门口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声,恭王妃身下的湘妃色裙摆拂过门槛,她身后的小厮则抬着半人高的金丝楠木雕花匣子进了屋。
那匣子被揭开后,里面装的竟是支品相极佳的雪参,参须上还沾着昆仑脚下的冰晶。
司卿心头莫名抽动了几下,回过神来才觉腕上正搭着王妃细腻白皙的手指,指尖散发的暖意却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记得,去岁恭王妃邀她入王府那日,这只手也曾这样抚过她用红绳绑着的发髻。
“太后听闻你重伤难愈,特赐了贴身宫婢来你跟前伺候。”
恭王妃握着她的手指微微发颤,眼底满是心疼,轻轻将袖中的玉镯推至司卿腕处:“你若是愿意,今日我便向宗□□衙递折子,将你的名刻上玉牒。”
司卿闻言,心中一紧,只觉腕上的玉镯似有千斤重:“王妃厚爱,翠儿恐不能……”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掠过一抹青色衣角,权无心腰间的玉佩撞上门扉的声音清脆可闻,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说辞。
屏风外的婢女们齐刷刷的屈膝行礼,身旁妇人手指一颤,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慌了起来。
司卿看着她鬓角渗出的冷汗,忽然想起成亲后的第二日,世子因为此事便和王妃有过争执,自她去了太学后,王妃似乎再没提起过让她为王府开枝散叶的事。
权无心的视线一一扫过屏风外的一众婢女,出声问道:“母妃这是?”
恭王妃默默收回放在司卿腕间的指节,下意识解释道:“是你皇祖母挑的人。”
权无心的青色官服在晨光下盈满生机,若春日初绽的新叶,他轻甩衣袖,目光扫过两旁的宫婢,言语中带着几分烦躁:“既是皇祖母送来的人,该安置在西跨院才对,世安居里伺候的人太多,反倒扰了翠儿姐姐清静。”
话音刚落,只见权无心身后忽然转出个穿着明黄色锦袍的少年郎,玉冠上嵌着的东珠被风吹得晃个不停,他迈步上前,朝着司卿身旁的恭王妃拱手行礼:“薛家三郎——薛礼,见过王妃。”
薛礼恭敬地态度打消了恭王妃堵在心口的那股子气,她的目光在薛礼身上稍作停留,末了化作一抹温和的笑意:“往日倒是没见着飏儿带过哪位公子进府,想必薛三公子定与飏儿相知甚笃。既到了这儿,就当是自家一般,薛三公子切莫拘束。”
说罢,恭王妃又嘱咐了司卿几句,让她放宽心态,养好身子,原本想要劝说司卿入皇室玉牒的事,因着权无心和薛礼的到来而被搁置一旁。
门扉吱呀开合,待珠帘晃动的幅度渐渐归于平静,薛礼踱着步子凑到司卿跟前,语带关切:“阿姐身上可还有哪里不适?”
少年凑得极近,司卿一眼便看见了他眉心印着的淡青色狐尾纹——那是凡人瞧不见的妖印。
见她不答,薛礼自顾地说道:“吏部那帮老东西昨日在御书房吵了三个时辰,说要将家父私吞的八十万两用作修堤银,倒像是要替户部省下今年赈灾的款项。”
司卿勾了勾唇,目光直直盯着薛礼额间的狐尾纹,莫名道了句:“薛尚书倒是养了个好儿子。”
薛礼眨巴了两下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在晨曦下泛着微光:“先生曾讲过——‘国有四维,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何谓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是家父品行不端在先,且莫小姐手中罪证齐全,总之,此事怨不得旁人。”①
司卿指腹摩挲着青瓷盏沿,盏身的冰裂纹上映着薛礼额间若隐若现的狐尾纹,她忽然抬眸轻笑:“听说薛尚书昨日刚领了廷杖,最后是被抬进府的。”
“不过是三十记刑杖罢了,行刑的是二皇子的人,落杖时还垫了五层棉纸。”
说罢,薛礼眼底闪过一丝嘲弄,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昨夜,贵妃命人送来了一顶工部新造的鎏金暖轿,连轿帘都缀着明珠。这不,今儿个一大早,父亲便坐着暖轿去了城西红绡巷的揽月楼,说是要去听曲。”
权无心却猛地起身,袖摆不慎扫檀木小几上的青瓷盏,茶水晃荡间,他咬牙切齿道:“真是好大的一个贪字!”
薛礼斜倚着圈椅靠背,指尖随意转着从袖里取出的那片青羽,唇角露出一抹讥讽:“世子何苦把眼珠子瞪出血来?若非二哥昨儿用玄天宗秘术传了鹤讯,父亲哪能连夜呈上,那颗在库房内存放了十来年的昆仑雪莲子?”
他忽然倾身凑近,羽尖几乎戳到权无心鼻梁,只一瞬,司卿清晰地瞥见那羽根处凝着还未散尽的灵力。
“听大哥说,今晨玄天宗那位道骨仙风的玉衡真人捧着《冲虚经》,在太后跟前念了足足两个时辰。”
从谢忱那渡来的灵力在肺腑间翻涌,司卿喉间赫然泛起一抹腥甜,她吞咽几次后才哑着嗓音开口:“你二哥是玄天宗玉衡真人的弟子?”
少年乖乖点头,见司卿脸色越发难看,他变戏法似的摸出油纸包,里头躺着几块红绫饼餤,“阿姐尝尝这个,听说莫绾凝在诏狱外守了两日,最后还是在她举着诉状跪在宫门口时,将这包甜饼塞给我的。”
司卿伸手拿过,暗红色的霜糖簌簌落下,似掉了一地的血色残雪。
“真有意思,”薛礼低头闻了闻手中的甜饼,随即轻轻掰开,红豆的香甜顿时弥漫开来:“那诉状上盖着京兆伊、户部、刑部、工部和御史台的印鉴——却只有莫绾凝一人被莫大人给关了起来,听说还挨了顿家法,要去给莫长瑜顶罪呢。”
司卿的表情微微一怔,指尖却快速划过一抹极弱的幽蓝微光,她昨日向谢忱借的灵力正在经脉里飞速流转,化作一缕传音绕向城南莫府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