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筠睁开眼的时候,全身都很痛,尤其是胸口,像是整个人被撕裂了一半。
他头脑昏沉,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慢慢才聚焦了视线。
那是一张清丽脱俗的脸,上面满是焦急。
“你别动,我去叫人。”
他走了。
楚明筠试图说什么,但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别走,回来,看着我。
楚明筠昏昏沉沉,不知是又睡着了还是晕了过去。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漂浮在灰白色的记忆里,那些记忆遥远的像是上辈子一样。
楚明筠开蒙早,脑中最早的画面头顶的五架横梁,上面有青绿色的彩绘已经落了尘,被长明的烛火熏成了苍苔色。每到夜晚,梁上突起的栱子会变成蹲踞的兽,窜入他的梦中追着他跑。月光会从中央蜀柱的蛀孔漏下来,凝成一把匕首,将他钉在夜与黎明的缝隙里。?
他的记忆里有很多张不同的脸,但都面目模糊,那是来来去去不同的奶娘和医修。
每次睁眼,楚明筠看到的就是不同的惊慌失措带着恐惧的脸。
锁骨骨折,头部血肿,缺氧。楚明筠知道自己小时候被当做短命的傻子。
后来那些脸带上了谦卑讨好的笑容。
学堂里的同学,外门的弟子,所有人都叫他少爷,叫他少阁主,希冀着从他手指缝里流出的财富。
他永远是第一名。
第一个引气入体,第一个筑基圆满。但是他等了很久很久,等到他长过了叔父的身高,等到了他能一眼在人群中被看到,等到了他的脸显现出和父亲同样棱角之后,才得到了母亲赐予的筑基丹。
楚明筠一阵咳嗽,涌上喉头的鲜血迫使他睁开了眼。
宋清和就在旁边,握着他的手。他睁眼,对方就凑过来,摸他的脸。指尖带茧,掌心柔软。
楚明筠想笑,对方就双目含泪,勉力挤出同样的笑。
眼睛像是有千斤重,楚明筠想闭上眼,但是又舍不得。
休息一下,他闭上眼,然后又睁开,如愿看到对方还在附近,专注地看着他。
看着我,就这样看着我。
楚明筠的回忆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筑基成功之后,母亲带他去了蜀中。这是母子两人唯一一次同游。
那是一个夏天,湿热难耐,楚明筠还记得那片葱绿茂盛的竹林。
那是合欢宗的后山,母亲让他远远站着,去看不远处的河里游泳的青年。
“那就是你未来的道侣。” 母亲指了一个人。
楚明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个人半靠在水边的石头上,身形瘦削修长,上半身像玉一样闪着泠泠水光。
他在笑,眉眼生动,容颜清丽,全然没有什么心事,笑得像是春风拂过水面,波光粼粼。
楚明筠愣了一下。而后,那人突然察觉到目光,远远地朝楚明筠的方向望来。两人目光相接,那人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脸上恢复冷淡。他迅速收起笑容,穿上衣服,招呼朋友匆匆离开了。
“他走了。” 楚明筠的目光下意识追着那人的背影,“为什么?”
母亲淡淡开口:“他不认识你,也不会记得你。但这不重要,他会是你的道侣。你只有努力修炼,变得足够强,才能获得他的青睐。”
为什么要获得一个陌生人的青睐?
楚明筠多次梦醒之间都百思不得其解。
那具清瘦的玉色躯体开始频繁出现在他的梦中,那双冷淡的眼睛,那张警惕的脸,让他无数次从梦中惊醒。
他离得很远很远,像是月亮一样高不可攀。
什么时候才能获得他的青睐?
母亲只说,时候未到。
在梦里他压住那具身体,一次次贯穿,让那人冷淡而痛苦的脸上露出痛苦又愉悦的痴迷神色。
月亮会到我怀里吗?
楚明筠又睁开眼。
还在。
在看着我。
是喜欢的眼神。
楚明筠又笑了。
我与明月皆有意,
尽揽冰轮入怀中。
……
天符阁为当世大宗,按道理不应该这么惨,让合欢宗一个二流小宗门照顾了好几天。
阁主重伤,少阁主重伤。
副阁主拿着阁主印跑了。
跟着阁主的人留在雪山里,连登相营驻地都不敢回。
狄宫主拜托司徒云山给楚修元的其他亲信发了思语。奈何秘境中声讯断绝,发得出消息,天符阁却传不回来。
因此,只能在那个小小的藏经洞里耗着。
宋清和照顾了昏迷的楚明筠两三天,一边担心楚明筠的伤势,一边担心江临过来赶尽杀绝。
楚明箬没死,而且似乎还听江临的话,成了江临的诱饵,帮他伏击了楚修元和天符阁众人。
如果我是江临……宋清和易地而处,心想,我就上门来谈,让合欢宗不要插手,让我径直复仇。
毕竟……宋清和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合欢宗是出了名的欺软怕硬滑头吐刚茹柔。
而且……宋清和开始担心自己了。合欢宗弟子要找我当道侣,那更是一家人了。
造孽啊。
玩弄别人感情的报应要来了。
现在滑跪道歉说不是故意的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