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小木木喜欢木雕吗?”他的眼眸此时不经意间落在她颈上悬挂着的玉环,鸱鸮捕猎之态刻画的是栩栩如生。
她家小木木看起来是很喜爱夜猫子了。
“你不觉得这有一种非常独特的韵味吗,一个木雕,便自成一方天地。”她声音轻柔,带着一种古朴的宁静,连带着眼神也变得柔和许多。
“有时候我会在想,如果这天下是一个庞大而繁杂细腻的木雕,那么你我之间的分离,是否也是被匠人早早设计好的桥段?”她把玩着手中木雕,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荀鹤微微沉吟:“你说的可是造物主?”
凌云木耸耸肩:“或许说是缘分也可以。”
“小木木什么时候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了。”他轻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眼底却一片冰凉。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暗示他们有缘无分?
至于造物主什么的,他是从来不相信的。
他不是命运的牵线木偶。
便是当真有什么所谓天定的姻缘落在她身上,他也断不会容许她嫁为他人妇。
凌云木耸耸肩,扯出一张笑脸,状似随意一般摊开双手:“或许是因为无知,所以才会胡乱猜测。”
“是吗……”荀鹤低声道,一双锐利的眉眼却是紧盯着她,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小木木不信鬼神之说,这他是最为清楚不过的。
而此时忽然提及,定是发生了些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凌云木侧开身子,避开他那探究的眼神。
她在他面前毫无隐私可言,他总能穿透她的伪装看破她的实质。
若是旁的什么被他看出来便看出来了,可是独独这件事,决不能为外人知晓。
试问当她弑弟求生一事败露,周遭的所有人会不会觉得她冷血,自私,可怕?
包括她付出真心相待的朋友会不会因此事而对她逐渐疏远。
不过这也没关系。她常常这样安慰自己,反正人生而孤独,也没什么可怕的。
不过能瞒多久便瞒多久吧……最好能掩埋一辈子,让这件事独自腐烂在人世间的泥垢中。
其实她总觉得生漪和她死去的弟弟有些像。
虽然并无确凿的证据,虽然她也不知道弟弟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可是她总有这样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自看见生漪第一眼起,便一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恍若幽灵一般将她缠绕,让她浑身紧绷,窒息难忍。
起初她想杀了她,也好抚慰自己心中的不安,毕竟只有死人是最安全的。
后来当她触及他那一双眸子时,却莫名下不了手。
多么相似的眼睛啊……
那双眼睛只是一个漂亮的轮廓,在死人身上也能找到这样漂亮的眼睛线条。
可是死人身上没有活人的那点光,那点热,有的只是冰冷与麻木,拒绝与残酷。
她弟弟的眼睛便是这样的,本该出现在死人身上的眼睛却出现在了一个活人身上,就好像他早早知道自己将要死去,将要活不长久,将要夭折,将要被他的亲姐姐谋害。
她已经许久不曾在人群中见到过这样奇异的眼睛,直到她遇见生涟。
彼时正值寒冬腊月,地上积起一层厚厚的银雪,于富贵达人文骚墨客而言正是赏梅弄雪的好时节,可是这于街边桥头的一个羸弱少年而言只仅仅代表着难堪与死亡。
遇到他时,他整个的仰躺在雪地上,像是一张毯子,对冰冷的寒雪无有一丝避讳。
他头发浓密而蓬乱,像是蜘蛛编就成的网,难以分离。配合着他那头乱糟糟的头发,他身上的衣衫亦是破旧褴褛。
毫不体面。
可是那一双眸子却比白皑皑的雪花还要洁净,洁净到只是纯粹的冰冷,纯粹的拒绝。
多么像他弟弟在临死前的眼神……
冬日太阳高高悬于空中,虽不比夏季灼热,却依旧令人难以直视。
可是那双眼睛可以直视太阳。
他直直的盯着日光,眼睛一眨不眨。
太阳的温热并未能消融他眼底的冰霜,正如同温暖的阳光并不能令他怀中的老黄狗起死回生。
后来,凌云木收她为徒,赠他衣物,予他吃食,他只是一一接过,并不言语。
只是每当受她恩惠时,他总是不敢看他。
随着相处时日愈久,凌云木发现这人有些呆呆的,傻傻的,眼神中还时不时透露出无知的迷茫,好像他没在人间生活过似的。
他甚至不知爱为何物,恨为何物。
不过他却是很听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