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刚刚一路走来感觉下面凉飕飕的。
不光衣着不对劲,视野内一片模糊,余光黑洞洞的,眼中能见只有方寸大小的厕所隔间一角,身体不听使唤,周淮脑子昏昏沉沉,整个人轻飘飘如同踩在云端。
半夜醒来起,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对劲,可他没精力思考,思绪裹挟在层层叠叠的疲惫感中,怪诞荒谬的经历放大了那份不真实。
是梦。
据说梦境来源于人的潜意识,人陷入深眠,潜意识里的念头便会钻出来,可一旦意识到虚假,会从立刻梦中惊醒,不过也有例外。
周淮控制不住身体,更使不上半分力气,这种感觉像是鬼压床,整个人魇住了,分明已经清醒过来,却困在梦境中挣脱不得。
梦中的视角比白日里低很多,周淮看见自己低下头,胸前一片起伏,伸出一双白嫩、食指中指处长着薄茧的手,指节纤细、腕子瘦削。
这不是他的身体。
眼看着那双手提住腰侧裙边,周淮心中连声喊不,平白无故在梦里换了个性别就算了,还要用这具身体解决生理问题,绝对不可以。
奈何他丧失了身体的控制权,无权干涉,那双手指尖捏住衣物,然后用力,周淮慌忙想要闭上眼,身体依旧无动于衷。
心中陡然升起一丝绝望,那双手忽然一顿,收回环在胸前,做出一副防备的姿态。
?
什么情况。
一颗心好不容易放下,被这番举动狠狠提起。
视线落在门板上,墨色的痕迹自内部渗透、侵蚀,眨眼间布满整间隔间,一连串不重样的扭曲文字挤满眼眶,字字句句,均是污浊。
接着一切都模糊起来,盈盈水光晃动,眼前的字迹蒙上一层雾气,再看不清楚,周淮仍动不了,身体里冒出一阵凉意,直直灌进心底。
这具身体又惊又怕,惊叫堵在喉咙口,又因恐惧强行咽了下去。
后退紧贴墙壁,道道水痕划过脸颊,周淮只听见耳畔急促的喘息声,伴随着一阵抽泣。
一声重过一声,一声快过一声。
透过模糊摇晃的视线,门板上的字迹以惊人的速度飞快爬窜着聚合,组成阴黑的庞然大物,那东西边缘毛躁躁的,身体粗长一条,蛄蛹在门上,怪异恶心。
颈部弯曲耸立,头颅后缩高昂,十足的进攻姿态。
周淮这才看清,这东西是条黑蛇,比起他在鬼楼里遇到的那条,更加可怖骇人。
竖瞳猩红,触手状的蛇信湿哒哒,滴着涎水。
心跳空了一拍,接着跳动得更加急促,扑通、扑通,那颗心在胸腔中猛烈冲撞,像是只困在笼中挣扎不休的飞鸟。
苦涩感沿着血液灌输到四肢百骸,周淮只觉得心脏、喉咙口都酸涩的厉害,眼眶烧红,分不清这情绪究竟是来源于这具身体,还是自己本身。
逃。
要逃。
快逃、快逃!
一腔孤勇的热气从身体深处爆发而出,这具瘦弱憔悴的躯体猛地推开隔间门,趁着黑蛇没反应过来,向着走廊远处的宿舍狂奔。
脚步跌跌撞撞,急促喘息着,冷气侵入肺腑,冷得让人几度想要放弃,身体里却像是燃着簇火苗,强撑着往前。
周淮动不了,困在躯壳内,以算不得旁观者的姿态静静看着,这具身体像是与他同气连枝,分明和他全然不同,可每一次呼吸,每一下细微的战栗,他全然感同身受。
他好像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困在一场无法逃离的梦魇中。
猛烈的心跳声与狂乱的脚步交织,组成狂风骤雨般的密集鼓点,推开寝室门的那一刻,骤雨一滞,耳畔似有雷鸣响彻。
遍体生寒。
寝室门后,是熟悉的厕所隔间。
狭小、明亮,细小黑点如同霉菌,渐渐攀上四周墙壁,狰狞扭曲的纹样像是一张张讥笑着的脸,冷眼旁观不发一言,等待着好戏开场。
情绪剧烈起伏,周淮听到耳边嘈杂的人声,一声又一声,他们在笑,嗓音尖锐刻薄,刺入耳膜:“现在哭有什么用,不都是她自找的吗?”
“老师没有要勉强你的意思……”
“多管闲事,少来恶心人!”
“你不就是想勾人吗!”
“听说了吗?……背地里竟然是那个样子……看错人了……”
“……”
身体抖得不成样子,下唇被咬得鲜血淋漓,却仍压不住心底的难过,身体深处像是破了个窟窿,冷风呼呼往里灌,彻骨的绝望哀伤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周淮不可避免被情绪感染,想要狠狠撕烂那些丑恶的脸,驱散那些刺耳的杂音,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正如这具躯体。
她是被囚在流言中的飞鸟,而周淮被困在她的身体里,同样不得自由。
没有停留,她转过身,毅然往走廊尽头奔跑,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一条与最初一模一样的走廊,她再度回到了起点。
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吐出,她继续奔跑,试图逃离这噩梦般的地方。
周淮跟着她奔跑,看着她推开了无数扇门,在门后看见无数次重复的不堪景象,然后无数次转身、向前。
她瘦削的身体里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能量,那团渺小的火焰永不止息,胆怯和眼泪是它的燃料,驱动她奋勇向前。
黑蛇如影随形。
她的视线里没有蛇,可黑蛇蜿蜒爬过地面的簌簌声跟在身后从未停止,蛇类阴冷的视线如附骨之疽,紧紧纠缠着她。
黑蛇潜伏在暗地,伺机而动。
这样下去不行。
长长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无论她怎么走,都找不到最初那间宿舍,每一扇门后等待着她的,只会是那些她避之不及的涂鸦文字。
周淮心说,这是个死局。
无论如何都跑不出去的绝望长廊,消失不见的唯一能当做庇护所的宿舍,还有身后紧追不舍的诡异黑蛇,她注定要困死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