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盘古开天帝以来,已历数千载光阴。人如草芥一般,一茬茬地生,也一茬茬地死。要问这天地间有什么亘古不变,除了那滚滚东流的大江大河,也就只剩下了那与天同寿,超脱六道轮回的神仙。
阮芥就是一个神仙。
不过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神仙。
要看一个神仙的地位,既不看其居住于几重天,也不看他带着几个小仙童,最可靠的方法,还是得看他在人间的庙。
人这东西,精啊。
看看那《聊斋》,里面千年的狐狸百年的狼,折在活了不满半百的人手里的数不胜数。
人这种东西,寿数全折成了心眼儿。在察言观色这方面,更是有别的生灵难以匹及的天赋。
按照人间惯例,小仙小庙,大仙大庙,中不溜的神仙,就有中不溜的庙。像是那如来佛祖南海观音一类的人物,更是有无数王公贵族争着抢着给他修个金碧辉煌的庙,逢年过节还有三牲四畜,瓜果梨桃什么的供着,时不时还有人间天子来参拜。
至于阮芥——
说来惭愧。
也不过是皇城里面一个不大不小的神仙。人有京官,神有京神,虽然都是神仙,但是那天上的就要比地上的气派点,那京城里的就要比地方上的体面点。
这话阮芥也不爱提,提了显得他轻浮张扬。
你要问他的庙在哪儿?
这……就有点复杂了。阮芥也不太爱提,但是你要硬问,他会这样给你说。
皇城根下,太和宫以北,有个莲花池,从莲花池往东走走,走个几十里,你能走到大兴郡,你从大兴郡的衙门正门往西走,走一百五十里有个王家屯,顺着那屯,往东走走,路过一片苞米地,你就走到了牛家村,进了牛家村你往南走,走到头,有个乱葬岗,乱葬岗旁边,就是阮芥的庙了。
初观那庙,房顶矮小,棱角已无,墙皮斑驳,噗噗掉灰。
再看那庙,门窗破旧,窗纸漏风,既无佛像,也无泥塑。
也难得牛家村里的人还给阮芥修了个屋,里面一无佛像,二无祭台,除了正对着门窗的那面墙上贴着的一张已经褪了色的土地公像和几个灰扑扑的蒲垫,屋子里面再无一物需要遮风挡雨。
也因为这间屋子空旷且无用,这地方也成了村中孩童玩耍的地方。
阮芥托着圆鼓鼓的腮帮子,坐在土地庙门槛上,脚丫子一晃一晃地看着门口玩闹的俩小孩。
“牛大皮!你又耍赖皮!我不跟你玩儿啦!我要回去告诉我妈妈!”那个叫牛小奇的孩子一跺脚,转身离去。那个叫牛大皮的孩子被仍在原地,有些怔忡,似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接着他才像是从梦里惊醒一般,嘴一扁,手一伸,眼睛一闭。
这一幕对于阮芥来说,已经无比熟悉。他停下了晃动的脚丫,无奈地扶了扶头,自己心里面默默数着数:
三。
二。
一。
“砰!”
预料中的孩童哭声没有响起,反而是一声重物砸地的声音在阮芥耳边炸开。
阮芥抬眼,牛大皮双手捂着眼睛,张开大嘴,露出豁牙,将哭未哭。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瞪得极大,怔怔地盯着他面前的泥坑。
阮芥也有一些吃惊。
这泥坑……刚才好像还没有来着,怎么突然出现恁老大一泥坑?
还没等阮芥反应过来,泥坑里就有了动静。
一只沾满灰泥的手张成爪状,从泥坑底下伸了上来,扣在地面上。
然后是另一只泥手也抓了上来。
接着从泥坑里面冒出了一颗头,五官不清,发冠朝天,根根乱发四散炸开,团团烂泥从脸上掉落。
这颗头伸着,面无表情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牛大皮。
“哇——”牛大皮后知后觉,硬生生被这颗头盯得哭了出来。
阮芥揉了揉耳朵,停住了脚步。他本想去那来历不明的人身边看看热闹,打听打听他的来历,却也被这糟心孩子哭得没了兴致。他只得兴致索然地转头,回自己的土地庙里面躲躲清净。
他刚转头,就被身后铁器碰撞的摩擦声勾住了迈出的脚步。
身后一声怒斥:“死小孩!你竟敢……你竟敢对着本君喷鼻涕!”
阮芥转身,那满身泥污,面目模糊的人持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劈头往牛大皮头上砍去。
牛大皮喷着鼻涕泡,瞪着一双大眼睛,连跑都没敢跑,眼睁睁地盯着那尖刀离自己越来越近。
“刀下留人!”阮芥轻踩几步,飞跃而起,格开了那人手里的刀。
“咣当!”一声。刀飞人退,刀噼里啪啦地在地上撞了几下,静止不动。人退了两步,一双被污泥遮盖的眼睛缓缓睁大,不可置信。
他好像觉得……脚底似乎是……空的?
牛大皮边哭边从指头缝儿里往外看,那凶得很的人,正要把刀落下,但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像是手臂受了重击一般,他手里的刀也落了地,人也退回了坑里。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