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啊!别给我门踹坏了!”
上兰长老在大殿中看着满山门乱窜的萧晚伽,有些无奈,但他也知道,萧晚伽其实是为了在众弟子面前保全他的形象。
然后弟子们就来告状了。
无他,山门早已不似从前,他们修习只为修身,并不去争什么。如此一来,山门空闲下来的时间便有很多,兼顾打杂的,专研烧菜的都有。萧晚伽一个只管修道的就显得很一根筋,他有事没事就去打扰他们,久而久之,弟子私下里都唤他“不正经的”。
上兰长老知晓萧晚伽的仙缘,萧晚伽也不可能只在山门随便学学便可顺利得道。他没有历练。
于是他和萧晚伽说:“是时候出门闯荡一番了。”
等萧晚伽背上行囊走后,他又和众弟子说:“应你们要求,让他滚了。”
弟子毫不妒忌萧晚伽能出山的事,只是当晚邀上兰长老饮了壶好酒,从晚上笑到了清晨。
山门终于安宁了十几年。
萧晚伽出门后,上兰长老并不放心他,私下里化出一缕心神悄悄跟随。也不知萧晚伽有没有注意到,反正上兰长老是跟丢过好几回。
等十几年后,他终于历练回来了。
“他回来的前一年,我的心神已经找不到他了,只能作罢。”上兰长老化出的云雾绕着幻象中归来山门的萧晚伽。来人白袍曳地,束冠不再,他的眉宇多了几分凝重,走过的几步飘过寒气,似比清池雪莲,那是独属于山外的气味。萧晚伽收起了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对着上兰长老躬身作辑,说弟子回来了。
上兰长老的记忆说道,“前十几年里,我几乎陪他看遍山外景色,即便最后一年未能赶上,我知他十几年模样,待他归来时,便也看不出多少变化。”
“透过他那几年见识,我看到山外早不平静。魔教兴风作浪,讨伐众教。不少百姓受战争波及,纷纷殒命。后来他和我说他想再收一届弟子,我猜到了,他是想防范于未然。便答应了。从此,他便成了山门第两百届掌门人。”
收徒选拔如期举行,萧掌门新招收了几百门生。有个弟子雄心壮志,上来便是要振兴山门。
可实际上,山门蹉跎那么多年,哪还有与外界相战的实力?他们与外界隔绝,不被卷入其他教派的厮杀就不错了。
萧掌门也是这么想的,就拍拍那弟子的头,对师祖笑道:“徒儿心性过盛了,师尊,我们这闭塞的小山门会有门庭若市的情况么?哦,曾经有。哈哈,我遇到过。”
仿佛又回到萧掌门还是满山门乱窜讨人嫌的大弟子的时候,萧掌门偷偷吐出了舌头做鬼脸。上兰长老在那一刻才意识到,原来萧掌门,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了。
“这个孩子就是幻雀,百年后,小雀儿就是山门的首席大弟子。”上兰长老说道。
应南枫看着那个小孩。幻雀眸中星亮,嘴角挂笑。听到师尊说话的那一刻,懵懂地抬起头,眉头有点皱,不解师尊语意。
他听着师尊让他别老想着振兴门派,心思全摆在脸上了:好你个师尊,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刚进山门呢就想要我摆烂!
这是幻雀吗?应南枫不禁想道。
幻雀后来和萧掌门反目成仇,恨不得萧掌门下十八层地域,和当前这个幻雀根本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雀儿修习很上进,和他相比,我那历练回来的徒儿就显得窝囊废极了。我也不逼我那徒儿去当个什么榜样,孩子大了总会有他的想法。不与世争也是件好事,多年沧桑,我倒也希望门下弟子都能生活地好好的,成日打打杀杀,戾气太重了。”
幻雀功力精进,个子也长了,头戴银冠,腰别银封,踩到大殿顶上时两脚轻松一跳,整个人就和他那名字一样,成了一只只能看到幻影的云雀。
他是众弟子心中榜样,是弟子心中的云雀;幻雀心有高山,他同样也是山门孤傲的云雀。
他每日清晨登上屋顶,目送师尊离开山门;又在日头沉下时登上屋顶,迎接师尊回来吃饭。
上兰长老将这回忆放了许久,最后一抹阳光落下时,他才依依不舍地开口:“如果山门一直这般平平淡淡,就好了。”
画面突转,幻雀年满十六,他终于不再每日苦苦望着隔绝外界的山门,而是背上行囊,兴高采烈地随师尊下山游历。
“我没有分出心神去跟着他们,徒儿能带好小雀儿的。”即便是幻象的声音,也透出沉重的默哀。“但我错了。”
再次归来时,幻雀的眼睛变成红色,脸上不再噙着笑,仿佛和谁都有点仇似的,眼神里总是带着戒备。
而萧掌门也像是变了个人,一进山门,二话不说就给上兰长老下了个不准离开大殿的禁制。
上兰长老见萧掌门这副模样,心中大骇。情急之下,他给幻雀下了个沉睡咒,用力把幻雀推到门外。
大门合上的一瞬间,整个大殿阴风森森。
萧掌门像个没有意识的木偶。他手一挥,阵法启动。下面突然泵出几条锁链将上兰长老五花大绑。
只见萧掌门嘴角一勾,蹲下身来和他说:“师尊。我一直以为我与魔教是深仇大恨,可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是魔尊之子。你说,我是魔教的人,命是魔教给的,怎么会和他们有仇呢?”
上兰长老摇头,他对此事并不知晓:“是你自己和我说,你的家人都被魔教杀害了啊!你怎可能是魔尊之子?!”
“正因我是魔尊之子,你将我囚禁于山门,给我洗脑。让我误以为我和魔教不共戴天。”萧掌门道,“我说山门怎么在我那一届就突然消沉了,原来是你考核我的时候就发现了我的身份。后来魔尊一直在找我,可怜我存于世间,却未能知晓!”
“你那并非是魔教心法!”上兰长老想要争辩,但成仙秘术不可出口,他只能生生压下。萧掌门身上戾气很重,但上兰长老明明还能感受到那点仙门气息。就萧晚伽方才对他下得禁制,他也一眼看出,那绝对是还未成型的仙法!他望向萧掌门,苦苦劝道,“孩子!你是被魔教的人骗了!”
“不可能。”萧掌门轻轻吐出三个字。
仿佛天上的流星划过,只在夜中亮了那么一瞬。上兰长老和萧掌门眼对着眼,他没在萧掌门眼中看到任何情绪。一瞬间,他的心就如那颗转瞬即逝的流星一般,重重落下,不见光亮。
之后的记忆就很快了,因为没什么好回忆的。
上兰长老被困在殿中,萧掌门的师兄弟不相信萧掌门会这样做,可事实摆在这里,他们大骂萧掌门大逆不道。可萧掌门却丝毫不顾及同门昔日情分,直接抓人炼丹,助自己修炼。
幻雀虽然性情变了,但本心还未完全消散,他会在萧掌门抓人时出手阻止,会端饭去殿内探望上兰长老。
不过这样的行为变得越来越少,随着日子推移,幻雀彻底和萧掌门决裂,叛变山门,不知所踪。
山门的云雀折了翅膀,死在了上兰长老心中。
很快,山门乱套了。
萧掌门又招收了一大批弟子,他收起自己恶毒的模样,露出纯善的笑容。一边抓人炼丹,一边引导山门弟子去杀了那个大弟子——幻雀。
上兰长老始终不相信萧掌门会变成这般模样,他分出无数心神,想去山外寻找小雀儿,可心神还未走出大殿,就被那些阵法打碎。
这一切都发生地不可思议,上兰长老每遇到一位弟子,他就问:“小雀儿回来了吗?殿外是什么样子啊?”
可弟子一脸茫然地和他说:“萧掌门不是说幻雀叛变了吗?至于殿外……很好啊,萧掌门招收了很多新弟子呢。”
那位弟子和萧晚伽同辈,是萧掌门的师弟。
上兰长老曾从窗沿看到,这小弟子曾经和其他师兄骂过萧掌门,骂萧掌门才是那个被魔教洗脑的人,竟不见一点师门情谊。
可如今,这弟子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上兰长老试探般地说出一被萧掌门炼成丹的弟子的名字,问道:“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不料那弟子却说:“他是谁?”
“他是你亲弟弟。”上兰长老喃喃道。
弟子一脸否认的神情:“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久而久之,我都要忘了。”云雾化成了一个人形,上兰长老也盘腿坐着,看着幻影中的自己,他的神情也很茫然,“是我记错了吗?莫非那弟子并没有这个弟弟?莫非萧晚伽真是魔教中人?莫非我当初带山门隐居,真是萧晚伽所说那般?莫非我的徒儿,真的叫萧晚伽?”
不。
应南枫心道。
他很清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界域的侵入。
先是最主要的萧晚伽,后是山门弟子,一步一步,渗透进来。
上兰长老没有再说话了,他的记忆停在最后一个画面。
那是风平浪静的一天,窗外阳光和煦。
上兰长老似乎恢复到往日的和蔼。他坐在庭院里,自己给自己烹茶。
今日来打招呼的小弟子换了。
上兰长老很自然地问道:“小雀儿回来了吗?殿外是什么样子啊?”
他并没有去看小弟子的样貌,仿佛早知道结果一般,这名弟子会回他一模一样的话,然后离开。
就跟完成任务一样。
可等了半响,小弟子却凑近他,睁大眼睛对他说道。
“小雀儿?看来是个很关键的NPC呢。”
那一刹那,上兰长老停下了手中所有的动作,僵硬地抬起头。
视线上移,记忆外的应南枫也随之呼吸一滞。
他生前竟也是个玩家。
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