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仁捡起一旁茶几上的厚厚的一本《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怒上心头,再次砸晕了还没恢复力气的托尼,这次终于记得补刀,将手枪丢到一边,把他整个人捆的严严实实。
秦风探了探阿香的鼻息,尚且有温热的呼吸进出。他松了一口气,脱离瘫坐在地,转身朝愤怒至极的唐仁大喊,“快、快叫救护车,送医院啊!”
“手术中”的红色字样亮起,像一把生锈的刀,将走廊切割成红白明暗两半。
周南蜷缩在塑料椅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消毒水的气味蛰得鼻腔发酸,她却不敢眨眼——每次合上眼帘,阿香推开她时裙摆绽开的血花就会在视网膜上重演。
唐仁焦躁地来回踱步,凉鞋在地砖上踏出唯一的声响。日光灯管在他头顶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某种未完成的忏悔。
"都系我的错啦。"他终于跌坐在周南身边,手指伸进自己的卷发撕扯,懊恼道,“我都不知道阿香这么爱我……”
周南忽然捂住耳朵,很久很久,她才死死闭住双眼,将脸埋进手心。
那个青瓷花瓶碎裂的脆响还黏在耳膜上,混着托尼后脑勺淌下的暗红,在她胃里搅出腥甜的漩涡。
原来不幸真的会传染,像曼谷雨季里疯长的藤蔓,把所有人都缠进同一张网。
秦风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冷的手腕。少年的掌心有潮湿的汗,却执拗地掰开她蜷缩的手指,他表情有些焦急,"不是你的错,当、当时换谁都会......"
周南咬着下唇,直到隐隐尝到一股血腥味,低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很久的沉寂无言,她仍闭着眼睛,好半天才听见秦风坐到她身边,对最右边的唐仁说出一句:“谢谢。”
“别怪我拖累你们就好啦。”唐仁垂头丧气,那头卷毛也沮丧地翘下去,“好好的假期,结果被搞成这样。”
秦风沉默一阵,才再开口,“小唐,你、你为什么来泰国啊?”
唐仁搓了搓脸,声音发涩,“谁在国内过得好,要跑外面来呢?”
这是一个很悲惨的,关于背叛的故事。周南从来没想象过,这样心酸的事居然会发生在整天嬉皮笑脸的唐仁身上。
“……都是有自己的难处啦。”唐仁叹了口气,看向秦风,“你呢?你这么聪明,警校不要你,那系他们的损失啦。”
警校?秦风原来是没考上警校吗?
她忽然想起初见秦风时,他掉落的那本《微表情在刑侦中的应用》,那时她还以为泰国诈骗业的证据链已经完善成这样了,真是恐怖。
周南藏好情绪,疑惑地睁开眼,看见秦风往后靠了靠,半张脸匿进暗处,神色晦暗不明,“……我说,我想完成一次完美的犯罪。”
秦风同学,你为什么报考刑警学院?
我想完成一次完美的犯罪。
秦风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坠在地上,那时的面试大厅里霎时陷入胶质般的寂静,几个面试官面面相觑,正如现在的走廊,死寂又一次沉默地包裹了这里。
“啊?你真这么说的?”唐仁诧异地挠了挠头,“真是怪胎,考上警校,又看了那么多小说和电影,不为破案为犯罪?”
“这有什么,没关系啊,一次不过就考两次,还有人为了考清华复读16年呢。”周南皱着眉开口,有些不满地打断他,声音却轻的像是要飘散在风里,“这样我俩还能一起备战高考呢。等我考上中传,你可要带我好好玩玩北京啊。”
她没有惊讶于他的怪异,只是与他约定说要去看看北京的秋景,表现的平淡无比,反倒比以往听过的任何的鼓励话语都让人安心。
中国传媒大学吗,秦风有一瞬间的迟疑,如果再考刑警学院,他怕是一年都见不到周南几次。他能屈能伸临时倒戈,脑子里飞速略过北京地铁线路图,开始计算从公安大到中传要坐地铁几号线转几号线。
唐仁一拍额头,也有点后悔自己说的过分,开口时也带上了些小心翼翼,“……和你那个在牢里的老爸有关吗?”
周南疑惑地抬眼,突然发现她对秦风除了籍贯年龄简直算是一无所知,她垂下眼眸,郁闷的情绪被熄灭的手术灯及时地打断。
穿着绿色大褂的主刀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看他们仨似乎都是华人,贴心地用生硬的中文送来了喜讯:“病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一句话撕破了凝重的氛围,周南终于呼出一口浊气,放松绷紧的身体向后一靠,脑子昏昏沉沉地也有些困倦,勉强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耶——”唐仁欢呼一声,喜得一蹦三尺高,哈哈大笑起来,抓着秦风又摇又晃,“阿香没事啦!真的没事啦!”
秦风也笑起来,在唐仁双手合十朝着天空高喊菩萨保佑时,他悄悄坐到周南身边,看着她神情倦怠的侧脸,也与她定下一个约定:“我、我的事,以后慢、慢慢跟你说。”
目光相触的瞬间,秦风看见她瞳孔里尚未褪尽的雾气,像是雨后被云翳遮掩的月亮。
那点郁闷早在听见阿香姐没事的时候就烟消云散,现在秦风的话更像是一针提神剂,周南清醒了些,翘起唇角,“当真?”
秦风点头,一头乖顺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扬起又落下:“当、当然。”
“好呀。”她伸出右手,松松的勾住他的小指,将两个人大拇指相印盖了个章。她神色认真,郑重得像在签署某种契约,“那就拉钩,谁说谎谁是小狗。”
她这才露出平时的那种得志意满的月牙状笑容,笑眼弯弯,勾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作为交换,我也把我毫无波澜起伏的人生,事无巨细地讲给你听,不许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