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淡淡的一句话就像一根细针扎进她的心尖。
合欢摇头,她有些力竭了,被他们这样一句句质问,只觉得有一块重石压在心口,差点反应不过来,“并不是这样,他言语冒犯了我,我刚好想着他去拒婚,再好不过--你们刚才在宴上,现下如何?”
她想要说明白,他们都是人品贵重的世家子,从来都瞧不起康布仁那种人,只要解释清楚,又有积年的情分,自然会知道是非黑白。
不用想就知道太后多么震怒,这宫里的一切都逃不过她的耳目,合欢这样拒婚,实在狠狠打了她的脸。
位高权重的女人发起怒,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住--
于是她来不及看两人神色,只如往日一般随意道:
“我躲进你们马车里,出宫躲几天。过几日就是若华生辰,我怕是赶不及,生辰礼就放在--”她强撑着想要交代完。
却听萧若华道:“不嫁他,你还能嫁谁?”
这句话就像个重锤,狠狠砸在合欢心间,泛起一波波轰鸣。
她的世界有一瞬间天旋地转。
有几息她都有些不可置信,是不是她听错了,他怎会对她说这种话?
应该是一时恍惚,听茬了吧?
萧若华从来就是一个喜爱剑法的少年郎,年幼时时常叨叨着什么江湖义气侠骨柔情,不肯让世俗磨练他锋利的剑气。
万万没想到会有一天,他的话比剑更伤人。
“你怎么能,怎么能--”合欢猝然间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往日她多么能言善辩,此刻却连几个字都哑着嗓子,浑身发抖。
“我以前以为你是天真,没想到你是笨呐。”萧若华就这样冷冷地看过来,一字刺破她所有的逃避奢望妄想。
“你不成婚,高家如何放的下心辅佐陛下?阴皇后的旧事方历历在目。”
“嫁远了不成,嫁太低了不成,陛下会放不下心,世人也会说陛下苛待功臣之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合欢手颤的厉害。
她到底只是书读的多,没有真正遇上什么难事,所以没想到她的婚事,竟然牵连到这么多。
“可我不愿意啊。”她道。
萧若华似是不耐,他沉声说:“这由不得你。”
合欢知道宫里打的算盘,既能除了自己,让皇后成为皇城真正的主人,又能甩掉她这个麻烦,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如今怎么办呢?自她一拳打下去,这诸多算计怕是破了。
于是萧若华也生了气:“我们不会帮你逃走的。”他狠心道:“你也该受教训了,不能每次都来麻烦我们。”
“你莫不是还想着那岱钦?想让他带你离开这里?”见她不语,萧若华嗤笑。
这话陡然将合欢带入那一场尴尬的赏花宴。
那是帝后定亲后第一次召开的宴会,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为长宁公主孟合欢选驸马。
当时执意追逐合欢的,是一个来自边地的异姓王之子,其父虽称王,但和土皇帝也差不离,只是面上尊皇帝旨意罢了。
他那日一到京,便被公主的天人之姿打动,从此就追在她马后。
可却在见识到勋贵们心口不宣的门阀偏见后,迅速失去了热情。
那个肤色黝黑,笑起来像盐湖一样明澈的少年人,羞意爬上他的脸颊耳尖。
合欢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
他就像草原上流过的溪水,又像风里奔腾而来的马群,一举一动让她充满新鲜感。
她好奇那个京都之外的另一片天,追着他打听那里的一切,小羊羔的叫声是怎样的?牧羊犬真能看护那般庞大的羊群?
可惜啊,可惜。
看着他的迟疑退却,她这才恍然:
边地听起来山高水远,也不过是另一个燕京城而已。
合欢眉心跳动一瞬。
当朝讲究五姓七望,康家正是七望之一,太后所在的高氏虽是五姓之一,但为了拉拢其他门阀,只能用长宁公主的婚事做文章。
毕竟,皇后之位给了高家女,其余有名望的世家自持金贵,不肯嫁女为妃,落于高家下风。
合欢没有一刻比此时更认识到这一点。
她忽然道:“康家许了什么好处?”
白毓在这澄静的眼眸里滞了滞,以至于原本理直气壮的话音越来越小,“即为姻亲,自当扶持,共抗奸佞。”
“康家本就恶了摄政王。”合欢逼问道。
白毓盯着她:“世家结姻亲为契。”
合欢忽地一笑:“可我姓孟。”
这话打断白毓要出口的劝告,他们到底还没有修出成年人的厚脸皮,隐隐有些不自在。
“我们是积年的好友了,合欢,难道还信不过我?”白毓道:“这桩婚事,真的是千挑万选。”
合欢半阖着眼:“所以我的价值,就是为他殷明澜联姻,是么?”像若华他们一样,可以助他得到势力,铲除异己,对抗奸佞,而不只是一个拖累。
其实合欢一直是一个很大方的人,她的古玩书画,珠钗簪子,都可以与好友共享,哪怕是父皇许的皇后之位,殷明澜一说有难处,也尽可以放弃,可如今,他们来要她这个人了。
不知何时,儿时的好友们已经抛弃对这些玩意儿物件的喜欢,转而追逐权力了,在挑选合适的练手靶子时,她又不幸被第一个盯上。
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恨。
“合欢...”若华的声音有些模糊了。
“那就让殷明澜亲自来找我说。”她咬着牙,小腹处的绞痛越发明显,却强忍着往宴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