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秋叶说,“哪个郎?”
“郎骑竹马来那个。”
秋叶眯着眼比着字又上下分析了两圈,怎么也没能从那笔画上分析出‘郎’的影子。
秋叶举手投降放弃了分析,扁着嘴巴随口抱怨道:“李爷爷怎么教的孩子,这也太敷衍了。”
说罢,她接过轻轻的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重新写了一个郎字出来。
她这手字是谢将军咬着牙在北疆的沙土石地里拿着刀剑一笔一刀教出来的,不说比那些个大家什么的矫若游龙吧,好歹也能算得上是力透纸背。之前她帮着谢白代写折子的时候好些朝中酸腐夸过,别管那是不是特意奉承吧,总之把秋叶得意得不得了。
秋叶说:“得这样写,你这也太省略了。”
谁知轻轻看了一会儿却摇了摇头,继续写道:“不是。”
“卢心教我的,我没写错。”
秋叶刚要说什么,却见孙虑重先一步拿起了她们用来交流的那张纸。他对着光下看着那张早已脏污的纸凝神良久,面色逐渐变得僵硬。
素管事不是华京人,他常驻的商会据点也不在华京内。去年他大姊带着孩子独身上京寻亲,在途中丢了孩子,素闻收到消息后便跟商会里头递了消息。恰巧华京内据点的管事辞了工奔前程,素闻又是商会里的老人了,商会才把素闻调到华京来暂任管事的职责。
华京地皮上寸土寸金,他一个外来人,内城的那些富贵宅子都不关他的事,他在外城虚宿区上头租了间小屋,地方快偏僻到郊野去,车马行程快半个时辰,平日里有事都是住在商会馆内,得了假才回家歇一歇。
素闻本只打算对付一阵子,后来又被牵涉进了浮山拐卖大案中,有一阵子不在京中,家事安置得不齐。屋子里头就简简单单一张桌子,一张长案,几把椅子。后头是两间厢房,里面除了床和床被什么也没有,拿了几张椅子去对付当桌子垫着用。
素管事说着忙,但商会里头已经有好几天没见着他人影了,不过商会里的事本来就有自己的章程,加之大家都知道素管事家遭了事,前边时间他一边照应家中一边操心商会里的事,很不容易。现下大家都很体贴地没多打扰人,给了素管事处理白事的时间。
素管事空荡荡的屋子里头摆满了陶制的酒缸,大小不一,最大的那个有半人高。他把这些酒缸堆在屋子的角落里,大大小小的酒缸都打开了盖子,里头满满当当地盛着水,时间久了,陶瓷缸上头阴干出了一层污渍。
素管事坐在屋子中间仅剩的那把椅子上,趴着桌子,人晕晕乎乎的,像是多喝了酒,耳边听着他阿姊教训他:“天老爷,见过孬的没见过你这么孬的。”
女人穿着一身粗衣布裙,上头沾了不少尘灰,有点灰扑扑的脏,她嘴巴说话不饶人,瞪着人的时候,却叫人想起诗经中的那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女人拎着裙角,非常嫌弃地打量着素管事的屋内,一边找着能够下脚的地方,一边说:“还说要接我出来,我要是早跟着你颠簸,不知道还要过什么苦日子。”
女人避着地上的脏污和挤挤挨挨的酒缸走到素管事跟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怪你了吗?啊?!演这样给谁看啊?!”
她伸出手去,像是年少时候那样作势要去拧素管事的耳朵,到了素管事的跟前,手却直直地从素管事的脑袋里穿了过去。
素闻从环抱着自己脑袋的臂弯里抬出一只眼睛,笑着看她窘迫的样子:“......阿姊......”
女人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她眉眼耷拉了下来,不再那么神采飞扬了。身上的灰好似又盖了一层,从她的衣裙、皮肤、口角和眼睛里洋洋洒洒地掉了下来,像是灰色的雪一样。
她叹了一口气,说:“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