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折腾了一通,两人在地火旁将远客们带来的海产分吃干净,阿苏格第一次吃这些大洋里打捞上来的产物,有些新奇,都试了一口后便不肯再试了。苏言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像是许久沾不上几分海盐,露了点儿饕餮的神色。
他慢悠悠地抿了最后一点食物的碎渣,把地火周围的残渣都打扫干净。苏言做事慢条斯理,草原的风格向来直来直往,看不惯这种做派,只觉得他瘦弱,也就脑子好使,手脚倒是干净。
汗王有意无意地放着阿苏格和苏言亲近,倒是让阿苏格耳濡目染了几分中原慢吞吞风格里的细致,年纪轻轻先学了两分不骄不躁。苏言今天在王帐里头留了一天,没背着他的背篓在草原上四处溜达,阿苏格帮着他把背篓里的工具和卷轴都取了出来。
草原上的人大多不识字,苏言也不是白白背着个‘先知’的名头。汗王叫他做先知,在雪神女底下做了见证,草原人信服神女,不会阻挠,但不信服他,有事也不会告诉他。苏言自己背了个背篓到草原上去记录、去问,拿着几个他自制的小工具和几把刀。小到放牧、割草、畜病、接生;大到寻水、定帐、观天,殡葬;他几乎什么都能管,什么都知道,时间久了,真容部就把他真情实意地当做了自己人,遇到难办的问题,也知道要跑来问先知。
有时候阿苏格也会跟着苏言一起出去,他看苏言怎么做,自己在旁边学着。
苏言看着阿苏格一样样东西往外掏,里边有一把银色的小钢刀,钢刀分了三折,可以从左右两头拆开,折起来的时候只有少年人的手掌长。折刀的做工很精致,像是中原的工艺风格。苏言说:“那把刀你拿去。”
阿苏格先是习惯性地‘噢’了一声,然后他反应过来苏言说了什么,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个吗?”
他把手里精巧的小刀举了起来,展示给苏言确认:“给我啦?我之前想要你都没给!”
草原上很少有这种制作过分精巧的器物,小刀的精铁良刚是燕朝最新才研究出来的冶铁技术,削铁如泥,在燕朝中带着管制,哪怕是残次品,等闲都流落不出来,阿苏格一见就喜欢。他明着暗着求了几次,苏言敷衍着当听不懂,只说自己有用。
苏言头也不回招招手:“你拿好吧,最近草原上人多,看着要乱,这比你那些玩具好用得多。”
阿苏格平日里再学着苏言装稳重,到底是个少年人,少年人血都要比旁人热两成,哪能真跟老头子一样装老神在在?得了苏言松手,拿到了自己心念已久的精品,阿苏格雀跃得就想嚎两声,好悬没给自己忍住了。心潮澎湃下,也就没去细想苏言话里的深意。
阿苏格心想:“草原乱那不是常态吗?”
然后欢呼一声,一撩帘帐跑外头去试刀去了。
阿苏格兴致勃勃了一天,到了夜里也不肯睡,把小刀放在皮枕下头,过一会儿就要伸手摸一会儿。这么折腾了几回,睡也睡得不太安稳。只是白天连轴跳了一圈,后头太过兴奋,神经拉了一天的长跑,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就恍惚过去了。
白天的兴奋被他带到了梦里去,梦了什么不太真切,只知道心跳得很快,身体很轻,周围很吵杂,大地像在鼓动似的——
阿苏格猛地睁开眼,一把从枕头底下抽出刀跳起身——不对,大地是真的在震!
“苏言叔!”阿苏格大步跑过掀开隔开帐子的蒙布,蒙布底下,苏言的床铺干干净净,连被子都按往常叠好了,好像他一直就没回来睡过一样。估摸着出门的时候不太着急,也没把阿苏格叫醒。
阿苏格从梦中猛地惊醒,心跳得比大地的震颤还要快,帐子外头火光和嘈杂声从周边冲过去,他顾不得许多,把折刀收在怀里,从帐子旁抽了猎刀跟着跑出帐子外。
阿苏格心里倒也不是很慌,只是从梦中惊醒的感觉不太好受,还想赶紧找到苏言叔,毕竟苏言叔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怕叫人不注意一刀砍了。阿苏格心里嘟囔了一句,‘苏言叔真是乌鸦变的,刚说完话,晚上就乱了。’
他估计是起得迟了,震颤声和乱哄哄的说话声慢慢地停了下来,外边路过的人慢慢变少,有刚长成的少年人自发守在帐子旁,女人们都躲在帐子里,还太小的那些就被母亲守在怀里。阿苏格是真容部的狼世子,草原以武为尊,别人躲得,他不能躲。他一手拿起一只火把,一手拿着一把猎刀,一路往刚才声音最热闹的地方走。
草原的夜晚从来不安分,上蛮人以武为尊,大小叛乱常常发生,镇压得也快。活不下去了、没得吃了、没得穿了、对草场的分配不满......等等,不服的人就会带着人马来抢东西。有时是十几人、几十人、有时是整个部落。
阿苏格跑了没两步,看见前边闪过一个稍显矮小些的身影。他一开始以为是哪家不够个头的小兄弟一起出来了,跑了两步,又觉得不对,他大步上前抓住了那个矮小的人。
被抓住的人下意识地想躲开,抓住他的手却比想象中更加有力气,阿苏格把人拉过一旁,被转过头来的漂亮眼睛闪了一下。
阿苏格惊呼了一声:“如珠玛?!你不在帐子里,怎么跑出来了?!”
如珠玛吐了吐舌头,她比阿苏格还要小两岁,是汗王最小的孙女。她平日里跟着阏氏们,阿苏格若是得了空闲,会带她到草原上去放马、猎牧。草原上蚊虫多得很,不小心连人带牛马一起咬个鼻青脸肿,还要烧烟来驱蚊,不是个快活差事,女孩子大多不乐意做这些,如珠玛却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