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升迁,本是想来恭贺你的,只是红林马场那里出了事。”崔颜轻声向他赔罪,“不好意思啊,扫了你的兴致。”
沈毅卿:“红林马场出了什么事?”他倒不在意她的恭贺与歉意,他很清楚崔颜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去年花朝节以后,她便不像以前那样与他一处厮混,做些常人以为的混账事,若无事必不会登门,他们也有不言而喻的默契,情谊并未断了。
崔颜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跟他说了,两人相对而坐,不叫旁人入内。沈毅卿还让亲信守在窗下门外,以防有人靠近。
“棉衣棉被,米面粮油,就连柴火都一起收拾带走了,荀伯准备的很是妥帖,不像是被人逼赶走的,更像是自己要远行。”崔颜十分不解,“他还将草料全清了,卖给了附近的马场,但没有卖马,他这是要一路放牧去往何处?难不成他要一个人回敦煌了吗?”
这件事,崔颜无人可以商议,却可以找人求证,这个人正是沈毅卿。
沈毅卿人在禁军,全然没有听到风声,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会是你爹的意思吧?”
崔颜忽而抬眼直盯着他,眸光如刀似剑,笑道 :“边郡与玉京相隔数千里,一封信来最快也要四十五日,所以他在敦煌养枭。枭飞来一次至少十日,来回便是二十日,你觉得相隔二十日之久,我爹还能对玉京洞若明火,审时度势?”
如今他也开始搪塞她了,他们这五年始终比不过自小一起长大。沈毅卿与姜孟禾一同经历变故与生死,以弱小单薄之身抵抗命运巨大的不公,他们拥有同样的仇敌,怀揣着相同的目的,崔颜悲哀又难过,凄惶一笑,不再说话。
玉京是襄国的国都,权势勾连,瞬息万变,真遇大事一日三变都不为过,二十日之久,早已错过时机。这样浅显的道理,沈毅卿怎么会不知道。
日影西斜,窗外起了北风,茶凉了没人续上,小火炉上的茶壶咕嘟咕嘟地快将水烧干了,噗噗往外冒着大串的水汽,直到闻到一点焦味,崔颜才道:“昨夜他看见了一个人。”
沈毅卿:“谁?”
崔颜:“姜孟禾。”
她本不欲扫清那层淡淡的雾影,但她还是做了。
她昨夜之所以让姜孟禾跟来红林马场,为的就是试探他。他见了荀伯,见了红林马场,他会如何做,他来玉京到底有何目的。虽然那个答案在她心中已存续许久,但她还是想要再三确认。她真的是怕了,怕了天下大乱,人心惶惶,父死母丧。
沈毅卿仍旧不语,崔颜继续道:“荀伯走后,附近马场的人说见到一位长相不俗,衣着朴素的公子来过,没有逗留就走了。若是我没猜错,他是来确认荀伯是否已离去。”
沈毅卿:“你怀疑那位公子也是他?”
“我不该怀疑他吗?”崔颜捏着袖口,忍耐着被掌心汗水濡润的不适,让那点不适将她拉扯回现实,又看向沈毅卿,“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杀的人,你都该知道吧?那夜也是你让他躲进我的院子的吧?”
要不然他在边塞那么久,将军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怎么会知道她住在哪个院子,恰巧就躲了进去,她不信有这般巧合的事。
她甚至认为,沈毅卿是他的共谋。
杀人尤其是杀高官,不仅要知道他们的习性,杀得他们防不胜防,还要知道如何在地形复杂的玉京城里全身而退,这些事只有禁军中的守备城防营的人能为他谋划,沈毅卿再合适不过。
沈毅卿将冷茶泼进小炭炉,一阵猛烈的烟灰升腾,让室内染上了烟尘,却并不开口。
崔颜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姜孟禾离开玉京之前,你与他情同手足。”
她还是说到了这里。
她目光如炬,直逼人心,沈毅卿却道:“不是我。”
他的否认很苍白,但他就是不承认,崔颜轻轻冷哼,也不与他争辩强压他认下,只问道:“他到底回来是做什么的?”
沈毅卿沉默。
“你不说我也知道。”当年若不是勾陈兵变,该是吴王为太子,那皇位本该是他的,崔颜道,“他不该插手我的事。”
更不该说那些鬼话来迷惑她。
“阿颜,如果是他,镇西边军根本就不会被裁撤,你也不必为此步步筹谋。”沈毅卿良久才说出这样一句。
崔颜冷情一笑:“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们只是想三万镇西边军成为你们手中的筹码,而我就是那枚你们获得筹码的棋子,可棋子也有棋子的抱负。”
“你的抱负是什么?”沈毅卿被激怒,站起来问道,“嫁给太子,成为一国之母,权倾天下吗?”
他的话音一落,如同一锤定音,将整间明堂肃清。
忽而,一阵北风扑来,吹打得窗扇疯狂开合,像要折断那根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