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晨起,姜离下了朝后,回到自己宫中沐浴焚香,挑选了半个时辰的衣裳和头冠,下人给他穿戴好后,他还在镜前看了许久。
镜中人头戴银冠,一身月光白衣上勾着金丝牡丹,外罩一淡色薄纱衣。
淡雅的打扮上,脸色却明显地着急着。
也是病急乱投医,姜离问一旁的亲信道:“我如此,哥哥看了是否能欢喜些?”
亲信出身东京营,是个粗人。他们平日里都是衣裳干净就行,从未跟自家主子一般精致,亲信斟酌着道:“菁王殿下平日里的衣裳多是素色,想来当是欢喜的。”
姜离平日里何须这些人拿主意,这会儿听见了这话,心中竟隐隐有些安慰。
“走吧。”
亲信松了口气,跟着他往外走去。“是。”
出了宫,从太平大街一路行至侯府门前时,不过才辰时。
侯府大门紧闭着,亲信在马车外问道:“殿下,是否前去叩门?”
姜离攥了攥拳头,摇头道:“静待一个时辰吧。”
“是。”
姜合在病中,起得太早不利于养病。
这时稍稍起了些雾,马车又停在远处,天地一方白,盖着扰人的心思。
侯府内,二人昨夜歇下得早,今日晨起也早早地醒来了,醒来后,章暮便开始不老实。
客衣听见声响,在外求见。
姜合按住章暮乱动的手,扬声让人进来。
“殿下。”客衣行礼道:“五殿下的马车已在府外停了许久,但无人前来叩门。”
闻言,姜合按着章暮的手松了劲,章暮一把将他的手抓在掌心,朝外道:“不叩门便是没来,何时叩门再说。”
“是。”
客衣听见章暮冰冷的声音从帐子里传出,赶忙应了,又依言前去膳房准备早膳了。
“怀珺。”章暮把姜合的手放在胸前,压着他道:“怎么了?”
姜合摇了摇头,碰上章暮的眼神,他躲了下,伸手抱住章暮的脖子,叹了口气道:“听见姜离的消息,总是有些不舒服。”
从前他从未说过这话,章暮挑挑眉,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他可做什么混账事了?”
姜合顾念着兄弟之情不便动手,章暮倒是无甚顾虑。
姜合失笑,摇头道:“罢,总归是不熟的人,用过早膳后,再请他进门来问有何事吧。”
“嗯。”
见他真的无事,章暮又压了下去。
有姜离在外,姜合不愈与他瞎闹,章暮极不情愿地讨了许久的吻,随后将他一把抱起,走向了后院。
沐身更衣,用过早膳后,雾也散去。
巳时初,姜合命人打开府门,二人正往书房走着,侧门跑进来一人。
“见过殿下,侯爷。”
“起。”此人身着西京营军服,章暮问道:“西京营有何事?”
那人道:“回侯爷,边北来信,传至西京营了,赵统领命属下前来寻您。”
二人对视一眼,姜合道:“去吧,晚间不回,记得差人来送信。”
章暮应了,捏着姜合的手道:“不许与他在一处久了,他无甚可说,你便让他早些回宫去。”
他与姜合的家,章暮不愿让外人多待。
姜合无奈,笑道:“我知,你去吧。”
章暮走后,姜合收了脸上的笑,正好这时客衣走了过来,说裕王殿下求见。
姜合转身,淡道:“请进来吧。”
“是。”
客衣前去请人,姜合先行去了书房,坐在窗前,等着人来。
姜离看着府中布局,默默记下了不少,他边走边想着姜合在这院中每一处的模样,不知不觉间,缓缓地靠近了书房。
姜离在外顿了下,随后在客衣不解的眼神下,走了进去。
客衣将门掩上,守在了门前。
屋内,姜合听见姜离的脚步渐近,也未抬起头,自顾自地斟着茶。
姜离站在榻前,姜合将手中茶杯放在对面,抬头看去。
明明只有几日未见,姜合觉得,姜离似是长高了不少。姜合心道,许是许久以前,在自己不常看着个弟弟时,他早就长成了陌生的模样。
“坐吧。”
姜离闻言才肯坐在榻前,看着姜合放下的那杯茶,茶香溢在姜离鼻间,屋内许久无人言。
终于是姜离没忍住,开口道:“听闻哥哥告了病假,我来看看哥哥。”
“嗯。”
明明听惯了他冷淡的语气,现下听见他这样疏远的回答,姜离一窒,“我给哥哥带了些补品,让客衣收下了。”
“多谢你了。”姜合抬起头,看着姜离。
对上他的目光,姜离有些不知所措。
姜合淡道:“可还有事?”
“哥哥。”姜离轻唤道:“哥哥近来可好么?”
“好。”
他这样安静的回答着,姜离有些慌了,问道:“听闻侯爷即将回京,这次哥哥可还会去城门前迎他?”
姜合道:“去。”
姜离一怔,脱口道:“哥哥都病了,还不惜身子前去吹风么?”
姜合未答,只是看着姜离。
姜离从那双眼中看出了令人害怕的答案。
许久后,他自嘲一笑,道:“哥哥是因着我病的么?”
“不是。”姜合口中吐出两字,姜离听在耳中一阵寒意。
“是!”姜离执拗地说着:“听闻哥哥前些日子去了京郊一趟,敢问哥哥,去做何事了?”
姜合不答,反问道:“那人死了么?”
二人对视着,火花四溅,终是姜离顶不住烈焰,熄灭了燃火。
“死了。”姜离道:“哥哥好箭法。”
姜合一笑,将凉茶倒掉,重新沏了一杯。
此话说完,姜离再未开口,亦再无动作,只是盯着姜合,等着他发问。
茶香散去,姜合只道:“外祖已知晓了。”
姜离一愣,想着那世上唯一疼自己的人,拧紧了眉。
他再无心思与姜合周旋,挑明问道:“哥哥在董不生处知晓了什么,知晓了多少,哥哥与我,再无别的要问了么?”
时至今日,姜离仍抱有一丝侥幸,便是董不生未曾说出所知全部。
下一刻,姜合的回答击碎了他的祈愿。
“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