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天色暗沉,外头依稀起了风,姜合道:“娘娘现下切莫多忧多思,我派去南州的人不日便会回京,骨中花也不会这么快发作彻底,您保重身子,将来之事,谁也说不准。”
端康贵妃闻言也并没有多么欣喜,只是轻笑了下,道:“殿下可还记得,那次皇上宴请边北与东洋使臣的晚宴上,我给殿下的玉牌。”
姜合自然记得,他道:“记得,我还想得空还给娘娘。”
“不必,殿下收着就好。”端康贵妃看着姜政温和的笑了下,“那块玉牌可调动中州,属于邵家的那一半兵力。”
姜合惊讶道:“什么?!”
端康贵妃道:“是我来京前,哥哥给我的。”
大楚十三州,每州兵权由四处共治,一处为兵部,兵部掌权最小,也最说不上话,且州内调兵之事皆要经过皇帝旨意。第二处,正是掌权最大的皇帝。而这第三处便是本州州牧与治中,这处兵权几代更迭,渐渐成了本家的兵权。第四处则是章暮手中的兵符,这块兵符战时,可调动全境兵力。这处与其余三处的不同,便是章暮不参与州内兵力治理,只管调用。
四处兵权共治,明面上看是皇帝手握最大兵权,实则州中自治,本家逐渐扩大招收新势力,天高皇帝远之处,早就发展成了本家兵权最大。
中州便是典型。
因着中州农耕业发展强劲,外来人口逐渐变多,中州州牧便不断拓宽势力范围,一来保护粮食不被外人抢夺,二来保护州中人能安心做生意,三来更是保护州中官员家人平安。
因此,端康贵妃所给姜合的这块玉牌,乃是中州势力最大的本家兵权。
姜合自然知晓这些,他问道:“娘娘为何那么早便将兵权给了我?”
端康贵妃淡淡一笑道:“殿下,我说过了,我信您。”
姜合无言,不知端康贵妃对他的这份信任,是来自于司空絮的,还是其他。这样无来由的信任,让姜合压力倍增。
“侯爷是我的人,娘娘不怕我将兵权给他,任他胡作非为吗?”
端康贵妃摇头道:“章大将军是品行高尚之人,侯爷定然也是。这玉牌,就当是我将泊宁托付给殿下的赡养费吧。来日若天下大乱,这玉牌,说不定能助殿下一臂之力。还望殿下莫要推辞,好生收着吧。”
端康贵妃说得对,如今姜合渐渐知晓前事,愈发恨那人,将来,也定是不能让那人善终的。
姜合抱着姜政晃了晃,随后应道:“那便多谢娘娘了。”
二人话音刚落,客衣在外惊讶的声音起,问道:“奴才参见侯爷。这么晚了,您怎么入宫来了?”
姜合转身从窗外看去,那人竖着的发晃晃悠悠,背着手拎着东西走近了。
章暮挑挑眉,“来接怀珺回家。公公如此说,难不成怀珺在里私会了什么我不能见的人?”
客衣连忙道:“侯爷说笑了,您请。”
他说完,章暮也不动,就在门口站着。姜合轻笑一下,把姜政放在榻上,“娘娘恕罪。”
“殿下请。”端康贵妃笑了下。
姜合无奈,这人,偏等着人去接他才肯进来。
姜合从门外把章暮牵了进来,章暮微微张嘴,随后道:“参见娘娘,娘娘见笑了。”
端康贵妃笑道:“殿下与侯爷情深至此,本宫何来见笑一说。看着您二位如今这样,本宫高兴还来不及。”
章暮笑了下,随后把往自己身上爬的姜政一把抱起,让他坐在了自己腿上。
姜政不知怎么,天生与这二人亲近,他们谁抱都不哭。
端康贵妃打趣道:“泊宁这么喜欢侯爷和殿下呀,平日里小脾气上来了,连皇上都不让抱呢。”
姜政努了努鼻子,接过章暮剥好的栗子啃了起来,含糊糊地说道:“哥哥,嫂嫂,跟别人不一样——”
闻言三人都愣了下,章暮把姜政举起来,笑道:“那哪是别人,那是泊宁的父皇。”
姜政乖乖地让他举着,双手还抱着栗子,摇了摇头,“不一样。”
章暮以为小孩子玩笑呢,蹭了蹭姜政的脸颊又将人抱在了身前。姜合与端康贵妃听着这话,心中确是了然。儿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自小跟着母亲长大,幼时更是时时刻刻感受着母亲的情绪,母亲喜欢谁,幼子也喜欢,母亲不喜谁,幼子自然也与母亲一般。
何况姜政又与旁人不同,他聪明如斯,哪怕现下不懂这弯弯绕绕的事,听得多了,心中自然也有些善恶分辨。
不过众人却不知,这小小孩子喜欢谁,多数是上辈子的缘分,没来由的。
眼看着章暮抱着姜政颠来颠去,姜合道:“转玉,小心栗子别卡着泊宁。”
章暮低头看了看,姜政正啃得细致,“无事,我看着。”
端康贵妃道:“泊宁聪明得很,也命大得很。”
“那是。”
章暮剥了几个栗子后,放在了银盘中,姜合道:“娘娘尝尝宫外的栗子吧。”
章暮道:“刚炒出来的,我捂在怀中带来的,娘娘尝尝。”
姜合朝客衣摆了摆手,客衣拿着银针上前,端康贵妃没等试毒,便拿起一颗直接放在了口中。
“我许多年不曾吃过了。”端康贵妃垂下眼,轻声道:“从前在中州,每到这时,便会有人买来给我。一晃,也二十年了。”
章暮不明所以,姜合却问道:“娘娘情深,令人感佩。”
“便是没有缘分罢,我来宫中后的第三年,他便在秋收时,为了护着粮食不被西塔抢走,死在乱箭里了。”端康贵妃道:“从前他也是我哥哥的好友,在军中颇有名气,若不是思念我,也不会与我一般生了心病,大意致死。”
“他至死,都记得您,您亦是。”室内渐渐跑进来月光,姜合道:“如此,也算相守了一世。”
“殿下说的是,终归,我也是快见着他了。”端康贵妃闻言笑了笑,点头道:“下一世,再不能与他分开。”
“定会。”
宫外,打更声响起,客衣进来提醒道:“殿下,戌时了,若再不出宫,今日怕是要宿在宫中了。”
姜合道:“去备车吧。”
“是。”
端康贵妃道:“今日多谢殿下应我所愿,听我叙话。天凉了,早些出宫也好。”
“娘娘客气,我们这便回去了。”
姜政亲了章暮一口,乖乖地跑回端康贵妃身边,端康贵妃牵着他的手站了起来,笑道:“皇城虽看着繁华无比,我身在其中,却无一日真正开心。层层枷锁套在我身上,愈来愈高的位份捆得我喘不过气,幸而如今有了泊宁,才让我这最后的日子,多了些许欣慰。”
二人都未言语,看着月光下的端康贵妃,听着她落寞地诉说着囚在宫中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