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早和你说过嘛,打不过就跑,杵着不动是脑子有泡吗?”沈满川又想骂人了。
淦睡也很委屈,但凡能跑的掉,就不会在这里被动挨打,主要是他跑不了。
就算是跑的了今天,也跑不了明天,跑的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沈满川硬是一句遗言也没留,后面还真活的好好的,而今也一句遗言也没留,想起来挺遗憾的。
要是高三的那年他留下一句,那也挺好的,不至于到了现在,一句想留的也说不了。
不管怎么说,替淦睡挡了一刀,捅在身上的那一刀还是留下了或多或小的后遗症。
直到现在,剧烈运动对他而言依旧禁止。
——
在聊起淦睡本人,他是怎么进的医院呢?
当消防员就要做好随时面对烈火炙烤的伤害,于是他进了医院。
电路老化很容易发生火灾,淦睡当了六年消防员遇到的这种情况数不胜数。
印象深刻有两次:第一次和最后一次。
那家面馆是第一次,山白的家是第二次。
将一位年过花甲的独居老人,从火海中救出来,就搭上了一条消防员的命。
亏本了,这是人趋利避害的本能。
不管从哪个方面算,火灾中生命垂危的消防员今年也才是二十三岁,大好年华还没过完。
恍惚间,他隔着氧气罩闻到了特属医院的、75度酒精的呛人味道。
麻木的神经遭到刺激,一团乱麻的头绪渐渐趋于清明。
离家出走多时的记忆归拢到一处,脑海中的场景是一帧帧动态的图画,在无止境的播放着。
相伴的母亲,未谋面父亲,亲人甚是外人的外公外婆,少年时代的同学、老师,还有……柳赠。
沈满川在两年前就死了,淦睡去过他栖息的坟墓。
墓碑上的名字滚烫,烫金色的字体描述了他年仅二十二的生命。
人之将死,什么事情也都看开了,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即便想要对某件事、某个人死磕到底,也没时间了。
有的是释怀了,有的是不愿再去多想了。
马上就要咽气了,但他见不了家人,也没家人可见。
淦睡像个孤儿,漂浮在世间,要问他怨恨过二老的不闻不问吗?
答案是从未,因为他没有去怨恨的理由。
外婆外公爱他们的女儿,他的妈妈早已是深埋九泉泥消骨,他们没有把那份爱转嫁到他的身上,已经跟随着淦江清的消逝,一同离去。
现在看,淦睡怨恨的人是自己才对。
从未有一刻真的放下过怨恨,过往的云烟被藏匿在了骨头缝中,距离心胀最接近的肋骨处,那里最不容易被别人发现,也是最痛的地方。
它们的距离近在眉睫。
疼痛是有余韵的,会很长。不能如昙花、只有一线光阴。
淦睡在脑海中回顾过形形色色的人,记忆的最深处,他没有经历走马灯。
而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回到了高二,遇到了柳赠,他还是没有勇气去看一眼,二老的状况如何。
提早遇到了靳北朝,梦也就停在了那里。
淦睡被柳赠从身后推了一把,推出了人群,也推出了梦中。
(柳赠穿越回来的那天,是见过淦睡的。她站在校门外,淦睡的身影从学校外的拐角一闪而过。)
“嘀嘀——”
心电监护仪的显示屏,陡曲的线条逐渐趋于直线。
死亡时间,晚上六点三十分。
一个鲜活、滚烫的灵魂停滞在了夜幕降临的时间,沉重的眼皮早已疲惫的合上,眼睑也不在颤动。
《居民医学死亡(证明)推断书》
一张轻飘飘的纸,给他下了最后的定论。
在梦里,淦睡曾对佛像许愿,希望可以实现柳赠的心愿。
柳赠的心愿是回家,愿望实现了。淦睡的梦境也就走到了终点。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他回到了过去,还记得他们是在公交车上撞到了一起,就如梦中相同。
六年不见的尴尬多于欣喜,柳赠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当时他按捺住想要回应的冲动,学着当年的自己,漠然离开。
不管他怎样规避,事件的行程都脱轨了,柳赠来问他,柳輮为什么会跟他打架。
或许问题是出在了那里。
下了公家车,走进校门,他清楚的感受到胸腔内心胀的滚烫,因为身后站着柳赠。
他拙劣的表演,洋装回头去寻找东西的样子,借着余光,看了柳赠千万遍。
后来,他又喊了柳赠一声,两个人一同进了教室。
初次见面时,本该没有这一场戏份。是他的擅自添加,让故事的走向偏了轨迹。
他对柳赠的感情就像是一朵会对着太阳敞开心扉的向日葵,生于沼泽地中的荆棘,终究离不开泥潭的束缚。
淦睡墓碑上铭刻着文字,写着这样的一段话,“请你对我吹一口气,我要将它们积攒成白云,用来遮挡耀眼的太阳。”
在死前的最后时刻,淦睡见不了家人,也无诗可朗诵,他的唇瓣白的如纸,缓慢的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没人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淦睡活了二十三年、八千多天,他吃完了打从生来开始一辈子的苦痛,用掉自己的年华正茂。
然后死掉了。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吧: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吧: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什么呢?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勿勿罢了。在八千多日的勿匆里,除徘徊外,又剩些什么呢?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祼地回去吧?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