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雨走上来,道:“敬总离职了。”
凉凉秋风拂过,他们的衣角随风飘扬。周南看着怔住的边崇韦,叶小雨把吹到制服领口的发丝挑到肩后。边崇韦抬手捋了一把头发,茫然四顾,点了点头。
“他什么时候提的离职?”边崇韦感觉自己没说话,但是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一个月前吧。”叶小雨道。
“我草,和我同一天提的啊”,边崇韦扯开嘴角笑笑,“方德在哪,我见见他。”
他问完这话,打开手机就去找方德,与此同时,看到阿九发来的图片和信息。
他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忙不过来。他一下要问阿九图片里的信是谁给的,一下要找方德问敬长钦的下落。
方德的消息回复得很快:“他不会回任何消息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我也只知道是今天的机票,不要问我了。”
边崇韦收到消息,本来还跟着周南叶小雨往公司大门走,现在直接停下,和他们说还有别的事,转身就要离开。
周南叫住他,见他脸色有点苍白,奇怪道:“边哥,你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在公司没搞好?要帮忙随时叫我们。”
“谢了周南,小雨你也是,谢了,好好干啊,敬总其实很看好你”,边崇韦笑笑,“我先有事,以后有空吃饭。”
边崇韦转回身,往前走,腿有点软,走在平地上突然磕了一脚,差点把自己绊倒,周南叶小雨在他身后哎地叫出声,他转头尴尬地笑笑,逃也似的离开公司大门。
他打开手机,看完阿九的回复,退出了聊天框,跑街边扫了辆单车,因为手抖,扫了三四次才扫上,长腿往单车上一跨,蹬着两个脚踏板就往家里赶。
那封信,信里,说不定信里有什么消息。
耳边风声呼啸,心脏疯跳,两脚不停地使劲蹬,颤抖的双手紧握车把。
他抄近路,穿过菜场回家,菜场外的边上有块地滑溜溜,全是由蔬菜果皮的汁液和各种油渍油膜铺成的,他脚下生风,手把不握,单车轮胎失去摩擦无法抓地,刚骑到这片地,就从单车上猛地摔出去。
他的背部擦着汁液油水,一路往菜场棚子里滑,直到后背重重磕上坚硬的木板篮筐,嗑得骨头咔擦响,才狼狈地停下。
四周惊呼一片。
他痛得闷哼出声,咬着牙,撑地起身,才发现没法儿挺直背,一挺起来就痛。
他就这么微微弯着腰,把单车扶起来,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走出这片地,走到干燥的平地上,走了一小段路,感觉可以骑了,才重新蹬上车,平稳骑回家。
家门口的地毯下有两样东西,一样是钥匙,一样是牛皮信封。
信封上写着‘致边崇韦’,他迫不及待地撕掉封口的贴纸,抽出折叠的信纸,展开看:
“这是一封告别信,直到这个年纪,对待感情,我还是没胆量。借此信,说几件事。
“一,我的吻也是初吻,我只和喜欢的人接吻。二,我没有和很多男人上床,只有两个外国人,上床次数不超过五次,我没有性方面的疾病,你可以放心。三,我没有把你当成任何侮辱对象。
“我没对人好过,没有什么经验,不知道怎么做,也怕亏欠,我认为钱是最明白的方式,如果你不喜欢,抱歉,我不知道。
“灵魂转换的照片我已收到,成为“我”,辛苦了。别被“我”影响,我天生喜欢同性,如果可以,我做梦也想喜欢异性。
“你让我在这世上再次感受到温暖,对于你的善意,感激不尽,祝你平安幸福。
“——敬长钦。”
边崇韦把信好好折起来,塞回信封里,揣进兜里,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微弯着疼痛的脊背,一步一步走下楼,跨上单车,往前骑。
大风迎面而来,贴在背后的湿衣服被吹得鼓起来,那块粘腻的布料终于短暂地离开了,有丝丝蔬果潲水的臭味在空中弥漫,他蹬快了车轮,想让风把它吹散,他朝着机场蹬,朝着太阳下山的方向蹬。
开阔空旷的路上空无一人,蹬着蹬着,不知道蹬去哪了,单车把他带到一处桥边,他左边是巨大的废弃足球场,右边是斜坡草坪,草坪下有一条很宽的河流。
日落了,他也蹬不动了。
“喂——小心!!!”
他循声望去,一团残影朝他疾速袭来,猛地砸到胸口,把他砸下单车,正好摔在平地与斜坡的交界处。
他从斜坡上滚到斜坡中间,背后沾满了杂草,头上也夹着几根草叶,胸口疼,背部也疼,哪里都疼,他侧躺着不想动。
“没事吧?”
“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完蛋了你把人砸成这样!好像晕了啊,一动不动的,你这踢球技术也太烂了,我下去看看。”
斜坡上,传来叽叽喳喳的几个男初中生的讨论声,其中有两个似乎跑下来了。
有个男生趴在草坪上,凑近看他,和他对视一眼,惊讶地张开了嘴,然后直起身,朝斜坡上的人喊:“他哭了啊!一直在哭,肯定很痛啊,我操,你快点来道歉!”
那群男生闻言,陆陆续续地都跑下来,又是道歉又是问要不要去医院,他不说话也不动,直到有个男生从旁边捡来一个信封,问是不是他的。
他这才伸出手,接回信封,藏宝似的藏在怀里,朝他们挥了挥手。
“大哥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踢球的男生四处问有没有纸巾,然后给他,“那我就们走了,不用去医院吧?”
他沙哑道:“没事。”
那群男生闻言,又一窝蜂地爬上斜坡,嘻嘻哈哈奔向足球场,周围忽然静了许多。
日暮时分,残阳斜照,远处的地平线熊熊燃烧,天边火烧一般,彩霞在桥下的河里缓慢流淌。
斜坡草坪上,一片昏黄,昏黄中,躺着一个弓着脊背缩着手臂,脸埋在掌心里的男人,良久,他才抬起头来,往怀里拿东西。
拿起,一看,是枯叶,扔了。
再拿起,是信封,取出信纸逐字逐句品读,然后发现写信的人写了个错别字。
边崇韦看着信纸第一行,那告别信中的“别”,怎么看,都该改为“白”。
“走了就知道给我个说法了……走了就有胆量了,告诉我你也喜欢我,然后就走了,那我怎么办……我他妈那么喜欢你……我他妈的怎么办啊,我那么喜欢你,我怎么办……”
“不过……你也是初吻。”
边崇韦咧开嘴笑,尝到了一丝咸味。
他慢慢挪动身子,让全身的疼痛包裹自己,身子越痛,心反而越轻盈,他咬紧牙,平躺在草坪上,脑门后背身子,全是痛出来的汗水,风一吹,竟很凉快。
他把信件好好收起来,望着下沉的太阳。
他想到敬长钦在信里解释自己上床的事情,猛地涌上一股内疚心酸,用臂弯挡住了眼睛。
呜呜地哭了起来。
微风携着落叶飘过,叶子打在了他鼻唇间,他没动,怕鼻涕掉下来,抽动鼻子,意外嗅到秋天的味道。
秋天之味,悲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