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爸这么和他说,可是他脑子嗡嗡,虽听得清在说什么,却做不出反应。他木然地看着死白的墙壁,莫名觉得在白色墙壁上看见了黑色深渊。
“长钦,你听不见爸爸说话吗?”
咔哒——
“长钦,妈妈回来了哦,给你带了你喜欢的吃的,今天累不累呀?”
一男一女的声音同时响起。
然后,是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长钦,你房间刚才是谁在说话呀?”
……
接下来,是一记穿破屋顶的绝望的尖叫声。
最后。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他那面无表情的后爸,又看了看捂面痛哭瘫倒在地的妈妈。他把头埋进胸口,砰砰,砰砰,啊,其实还有声音,他的心,在跳。
心跳响彻耳边。
哗!!!
暴雨说来就来,雷鸣电闪狂风怒号,周围人家没关好的门窗纷纷被拍在墙上,拍打声四起,好几个邻居高声叫着快收衣服。这骤雨又急又重地砸下来,似是要刷洗人间染缸,窗外如急湍瀑布,一浪一浪涌到窗边。
雨声好大,心跳声都听不见了。
他把埋在胸前的头,抬了起来。
咦?人也看不见了。房间只剩下他。
后爸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妈妈也不在了。他躺在房间,反应不过来。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解开绳子,抖着手穿上裤子,步履蹒跚地走到屋外。
不过眨眼一瞬,狂风骤雨就彻底打湿了他,衣裤紧紧贴着他单薄的身子。他看着白茫茫的雨幕,毫不犹豫地走进去,他被雨水砸得晕头转向,举目四望,无意识地叫着:“妈妈……”
他走到一家屋檐下观望,望见了妈妈和后爸在不远处的雨棚下打架。他想过去帮妈妈,可他有点走不动路。
雨棚旁的一堆废纸箱,忽然动了动,紧接着,一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流浪汉,从地上爬了起来。
那流浪汉佝偻着背,弯着一把老腰,用脏兮兮臭烘烘的头,去撞他后爸,被他后爸打趴下了好几次。可每次趴下后,又站起来,继续撞,撞了一次、两次、三四次……撞了很多次,终于把他后爸撞进了暴雨里。
流浪汉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妈妈,又转头看了一眼他,朝他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蹲回自己的纸箱堆里。
他穿过暴雨走到雨棚下,跪在地上,一直叫着:“妈……妈……”
妈妈一把抱住他的头,轻轻拍着他的背,重复说着:“没事,长钦,没事,妈妈来得及时,什么都没发生,没事长钦,没事,不怕,没事……”
妈妈说着说着,忽然抬起头,对着天空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嚎。她对着天空喊妈妈,她也在求自己的妈妈。
她哽咽的哭声一直在颤抖,她像孩童般不知所措,那泪水迷蒙的眼里尽是惘然。她低下头看他,抬手擦掉他脸上的雨水泪水,然后止不住地流泪摇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暴雨越来越猛!越来越狂!
雨棚被暴雨砸瘸两条腿,塌了一半,他和妈妈在雨中飘摇。那流浪汉从破烂堆里出来,拿了两块宽大的硬纸板放他们边上,那纸板很快被地上的水浸湿。他来不及对流浪汉说谢谢,因为他妈妈闭上了双眼,再叫不动了。
“妈……你醒醒……”
他摇着他妈妈的肩膀,一直喊。
喊得自己也两眼发黑,头晕脑胀,太阳穴一阵一阵抽痛。
“妈妈……”
边崇韦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说梦话,在喊妈妈。他怔了怔,又感觉脸上一片湿,一抹,是眼泪。
外面已天光大亮,这是第二天了。
没有灵魂转换,但是做了个梦,这个梦,又是敬长钦的回忆……
边崇韦看着指间的泪水,突然对某道目光有所感应,抬头朝门口看去。
敬长钦正靠在房门边,静静看着他。
他们两人目视彼此,却不言语,一丝默契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那些不言而喻的感受,不堪追忆的往昔,就在这四目相对的眼神里无声传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