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婷继续说:“先前一直查不清东阳的死因,现在我知道了,心里梗的大石头也算落下来了。”
——比起儿子的死因,妖魔鬼怪对于一个孤零零的母亲来说,是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不是比别人胆子大,只是她还怕什么呢?她活着就是靠那点念想吊着罢了。
“既然是真的,东阳的鬼魂为什么就不能给我托个梦呢。”赵婷话中是疼痛的抱怨,“当着兵,把性命抛出去还不算,又卷进这些......”
郭青璇又想哭——雷东阳魂飞魄散了。
“我会给他报仇的。”郭青璇一字一字地说道。
赵婷深吸一口气,胸前大幅度起伏一次。她转头对郭青璇招手:“过来吧,过来帮我盛粥......阿姨不怕你。”
。
一碗米粥下肚,赵婷给周启尊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下。
处理他腿上的伤时,赵婷认出是刀伤,长叹一口气——她在雷东阳身上也见过刀捅的疤。这其中滋味,只言片语不能消解。
林眷太担心,也早杵进来当木条子,他怀里还抱着小白兔。
郭青璇犹豫了几回,最后还是指着兔子告诉赵婷,那是郭小彤。
“真的?”赵婷伸手想摸兔子,没敢摸。
小白兔红宝石眼珠骨碌两圈,抻起脑袋,在赵婷手里蹭了下头,开口讲人话:“赵阿姨,你不怕我吧?”
“哎呦!”赵婷忙一缩手,隔了会儿又伸手试探着碰一下兔耳朵,“不怕,赵阿姨怎么会怕你。”
“天哪......这可真是。”赵婷短促地笑了下。
见到她笑,哪怕是很短的一抹笑,郭青璇和周启尊也都放心了。
床上的张决明还是躺着不动,连一根睫毛都不动唤,但好在脸色比昨晚好看了不少,嘴唇也稍微有了些血色。
怕吓到赵婷,张决明胸前的伤被周启尊用被子遮上了,看不出现在是什么情形,但应该好了许多,不然周启尊也不敢碰。
“你去休息吧,我照顾他。一晚上没睡吧?你还发烧呢。”赵婷和周启尊说。
“赵阿姨,我不看着他不行,也睡不着。您别担心我,我没事。”周启尊拒绝。
再逞强,他这话也是事实,郭青璇懂,便没法多劝。赵婷皱了皱眉,到了也还是答应了,只嘱咐一声:“要是不舒服一定叫我。”
见周启尊点头,赵婷才将将放下心,她脑袋太乱,不敢闲下来,又跑去另一边看马博远。
郭青璇和林眷也没多待,郭小彤一只兔子,窝在林眷怀里,自然也跟着走了。
等人都走掉,屋里又只剩下周启尊和张决明。
周启尊坐到床边,掀开被子,看了眼张决明的前胸——表面的皮肉还没长好,但窟窿眼儿已经填上了。
他自虐地盯着这伤口一整晚,除了惊讶于山鬼强大的恢复力以外,也更深刻地明白了一些事。
比如张决明第一次撞动他心口的那句话:“很恶心吗?”
不是张决明矫情,不是张决明胆小。他真的是只怪物。由此而来,张决明的那些唯唯诺诺,卑微怯怕,周启尊全理解了。
张决明曾经,或许因为是个“怪物”,遭过很大的罪。既如此,他又揣着长生铃,在暗地里藏了那么久,都快和黑暗长一堆儿去了,谁又有资格要求他勇敢见光呢。
周启尊扪心自问,若换做是他自己,未必会比张决明更坚强。
而且,张决明是那么干净。莲花的根还是脏的,张决明却一尘不染。他是一颗埋进灰烬里的琥珀,烈火烧不灭,尘土掩不黯。
周启尊又忍不住去摸张决明的脸,在那冰凉白皙的脸蛋上摩挲来摩挲去。
他是发烧烧到了心尖儿,看张决明那淡色的唇,按捺不住,低下头亲了一口。
在人昏迷不醒时干这么没品的事,不是周启尊的本意。但他尝到那冰凉柔软的滋味,又不自觉用舌尖撬开了张决明的唇齿。
张决明唇齿松软,很容易就撬开了。
周启尊的舌尖感觉到一股干涩的香甜,他一手从张决明脖颈下抄过去,将张决明的头轻轻抬起来,亲了个够。
虽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但一个绵长的吻过后,周启尊竟发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
跳动不算快,却声音充沛,很有生气——好像死了很久的东西,突然鲜活了。
周启尊长抒一口气。他垂眼,见自己替张决明换下的衣服还堆在地上。
周启尊弯下腰,拎起张决明的外衣和裤子——这衣服不能再穿,破破烂烂,全被血浸透了。
周启尊想找个袋子,将它们装起来扔掉。扔掉之前要先替张决明掏掏兜,免得错丢了什么东西。
——反正张决明人是他的,一两个衣兜裤兜自然也是他的。
周启尊不客气地翻了翻,摸出一沓画符用的黄纸,两只白瓷瓶。
紧接着,周启尊掏出了最后一样东西。一只钥匙。还有个圆滚滚的钥匙挂坠。
周启尊一看这挂坠,心脏登时更活了,似乎就要从胸腔破皮冲出去!
——那挂坠是轻粘土做的两颗红樱桃,团在一个透明的塑料球里。
“这难道是我做的?”周启尊转着这颗球,“樱桃......樱桃......张决明......张......”
他那发烧的脑子豁得裂开,有记忆如汹涌的浪潮长驱直入,激起浑身鸡皮疙瘩。
周启尊不敢相信地转眼,瞪床上安静的张决明。
许久,胳膊上的鸡皮还没消下去,后心又开始闷疼。
周启尊把那樱桃挂坠攥进手心里,他看张决明的眼神发生变化,有种无法形容的情绪在里面。
“原来......那小哑巴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