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下午四点多,阳光正在变色,从璀璨的金黄慢慢加深,变暖,逐渐变成焦糖一般的橘红。
夕阳就快到了。这明与暗的分界线,是人世间最温柔,也是最残忍的时刻。
“周儿,不好意思,刚才正忙,没听见你电话。”电话那头的刘检说。
“没事。”周启尊给窗户开个缝,迎面吹来一阵风,“就是跟你说一声,我已经到吉首了,也找地方住下了。”
“嗯,那这样,我把地址发到你手机里,你明天先来找我,然后我带你去医院见那女孩。”刘检说,“明天上午九点吧,行吗?”
“行。”周启尊说。
刘检顿了顿,有那么一小阵的沉默。周启尊听见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周儿,你怎么一直不问我她怎么样?身体上,精神上......”
周启尊给窗户关上,眯起眼睛,望窗外的阳光:“还用问吗?”
周启尊说:“咱那些年抓过多少犯罪分子,端了多少虎狼窝,窝里救出来的小白兔都是什么样子,难道还记不得?”
到死那天都能记得。那一双双惊恐绝望的眼睛,深深的眼睛,每一只眼睛朝他们望过来,就像一把冷刺戳过来。
那些受害者的目光,能把人从阳光下,推进深渊里。
常言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什么浮屠不浮屠,那滋味,分明是从地狱里背着人,用力爬过一遭。
“而且你也说了,她‘挺好’的。”周启尊呼出口气。
“唉。”刘检压低声音,“我是怕你憋着,心里太难过。我还不知道你么,当年咱队里,就属你最多愁善感。”
“是不是小怿还不一定呢。”周启尊淡淡地说,“不过......”
他停顿,再开口,语气中多了些什么。旁人可能听不懂,但身为战友的刘检一听就酸了。
周启尊:“说实话,当时救他们的时候,从没想过将来有一天会轮到自己妹妹。其实没什么轮到轮不到的,就是没想过。”
——不敢想,自然也不敢多问了。
刘检又沉默了。忽然,他笑起来:“是我废话了。明天见吧,今晚尽量别失眠。”
“好。”周启尊也笑笑,挂断了电话。
外头的阳光还在变色,它终会越来越深,从那焦糖般的暖橘沉入黑夜,消失不见。
。
屋内,他一直在床边坐到天黑,才终于站起来。
心里有些慌乱,但他还是强撑镇定。他站直身体,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脱下与身材不符的大风衣。
风衣下是一件青布长衫,腰间扎紧一条黑布腰带,少年纤瘦的身形完全显了出来。
林眷太瘦了。十七岁的身体完全没有长开,皱巴巴地揪在一起,小小一只,像只刚脱了壳的小鹌鹑。
屋里没开灯,周围很暗。
林眷拿起自己的风衣外套,在衣角被鬼火烧过的地方搓了两下。
虽然鬼火已经烧完,但摸起来,那焚烧过的痕迹还火辣辣的。林眷的指腹一阵刺痛,失手将风衣甩去床上。
林眷咬了咬牙,手心里渗出湿漉漉的冷汗。
他去一旁蹲下,开始翻自己包。
没一会儿功夫,林眷从包里翻出了几张符咒和一把石敢当。
那不是普通的石敢当,这一把小石子儿上个个刻着符文咒语,林眷小心翼翼地将他们排好,在屋子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压阵,又将纸符贴在门窗上。
林眷走到床边,腿紧靠床沿,然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向房顶,突然大喝一声:“封界!”
话音刚落,屋里突然白光一闪,四周的墙壁好似附了层纤薄的膜,发出微微光泽。
林眷身子一晃,一屁股坐到床上,已经满头大汗。
他喃喃道:“这样就好了......”
“好了?”有人紧接着他问话。
林眷大惊,连忙从床上站起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这时,就听屋内东南西北四角处传来“咔嚓咔嚓”几声,林眷慌乱地转头去看,他先前放的石敢当居然一个接一个碎成两半!
屋里那阵淡淡的光亮也瞬间消灭。同时,门窗上贴好的纸符正自动燃烧,没几秒就在火光里烧成了飞灰。
林眷微微张开嘴,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他的封界术虽不算顶级,但也不能说差,就这么轻易地被破了?
“你胆子倒是不小。”
清脆的声响传来,窗户的插闩自己转开。
林眷抬头,窗台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
无声无息,深夜魑魅,他漆黑的发梢和衣襟一起,随风轻轻摆动。
冷月照出他漂亮煞白的脸,随后冰冷的眼神望过来。和他对视一秒,林眷就想停止呼吸。
这是鬼魅领主——大荒山鬼。
“明知道我就在附近,不但不自己过来,还敢用封界术,妄想让我找不到你。”张决明语气冷硬,字字句句似寒刃冰刀,“小小阴人,是活得不耐烦了吗?族里的长辈难道没教过你,见了九幽门的山鬼该有什么规矩?”
张决明手心火光大熠,一条烧着烈火的漆黑铁索从他掌心钻了出来——
挞罚!
林眷浑身颤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朝张决明行了个大礼,咬牙说:“阴人林眷,一时糊涂,还请山鬼大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