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尊用手抹掉下巴上的水珠,一回大堂,看见白雨星和彭叔聊得正欢。
“原来是这么弄啊。”彭叔笑起来。
“对,上料之前片两刀,跟纹理走,反正面轮着烤,更入味。”白雨星挑着眉毛说。
俩人都是开馆子的,估摸在手艺上有的是共同话题。
“小尊?你拿凉水洗脸了?”彭叔望见周启尊,愣了下。
“不会用的后院井水吧?这大冷天的得多凉啊?”彭叔关切上。
周启尊朝彭叔摆了摆手,没说话。被土炕烘了一晚上,这会儿嗓子正干得厉害,他随手拎起桌边一杯水灌下去。
“哎,那水也是凉的......”小姑走过来,她手里端着只热水壶,估摸是想添热水。
奈何没派上用场,周启尊一大杯冷水已经下肚。
“没事。”周启尊抹抹嘴,放下杯子,吁出一口凉气。
“什么没事?肠胃不要了?一大清早空腹灌凉水?”小姑不乐意,水壶都没放下,一步跨上去杵周启尊跟前,张嘴开始指怪。
有小姑教训,白雨星省了平素的絮叨劲儿,只是叹出口气。
“小尊今年有三十一二了吧?”一旁的彭叔突然弯下腰问白雨星。
“三十三了。”白雨星撇了撇嘴。瞅那表情大有数落周启尊的意思——三十三了,还这副混账德行。
彭叔肯定也有这意思,不过比白雨星客气多了。彭叔只小声说:“也不小了,不是小孩了,就没想找个合适的人?”
白雨星心道“谁说不是呢?”,他比周启尊虚长两岁,但已经结婚六年多了。早些年一直拼生意,这两年总算慢慢稳定,老婆李蔓也在备孕,等来年入冬,十有八九能给孩子抱进怀里。
他这样都算有点晚。再看周启尊......
孤家寡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德行欠奉,又没个可心人搁跟前照顾......光寻思起来就脑仁疼。
“他周围没什么好姑娘?”彭叔问。
白雨星一听,脸皱上,摇头:“好姑娘......还真没有。”
按理说周启尊长得好,哪怕他常日里没那个心思,也不愁招蜂引蝶。只是这人的偏好有些特别,因为这偏好——姑娘绝对没有。
老彭不清楚,小姑八成也不知道。
——周启尊不喜欢女的,他喜欢男的,他是天生的同性恋。
但这不是重点。就算没姑娘,不结婚生子,找个男对象作伴也好啊。不论男的女的,周启尊都不应该过得这么缺心眼。
白雨星想着,思绪逐渐跑偏。
想当初周运恒知道这事,好悬没给周启尊腿打折,蒋秋琴更是好一通抹泪,就连当年还不到十岁的周怿都跑白雨星跟前哭。小丫头哭得倒不过气儿来,和他嚎:“大白哥哥,我哥要被我爸打死了!”
然而谁也没有周启尊能彪。这缺德王八当年只有十六岁,身上被亲爹揍得淤青还没消,隔天竟领了个白嫩的小男生回家,朝父母宣布那是他男朋友。
早恋不说,又如此离经叛道,周运恒没被逆子气出心梗真是坚强。
当初的少年孬到了骨头里,为非作歹,百无禁忌。而如今......
周启尊变了。变得沉稳,压抑。变得不想好好生活,成天擅长找死。
伤痛和仇恨,最令人殚精竭虑。
“要是他能放下就好了。就算放不下,起码别把自己崩得那么紧。”彭叔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正中白雨星心坎。
白雨星恍惚地说:“不可能,血海深仇呢。”
是啊,血海深仇呢。
老彭没再接茬。
周启尊那头,小姑总算批评完了。店里客人差不多也快要起床,小姑便钻去后厨,开始预备早餐。
周启尊走到白雨星跟前坐下,随手捏起桌上一只饺子扔嘴里,嚼两口点点头:“好吃。彭叔,馅儿真香。”
“你觉得好吃就行。”老彭笑了笑,不知怎么寻思的,忽然说,“那个......明天他们去小台山看瀑布。”
他不晓得合不合适,但瞅周启尊的脸,还是试探着问:“你俩明天没事......要不也跟着去?”
老彭:“回来一趟,全当透透气嘛。小白还没去过小台山吧?”
“哎呦。没去过。”白雨星马上说。
他福至心灵,立时明白过来,彭叔搁这节骨眼儿提这茬,就是想让周启尊散心:“彭叔这么一说,我还真挺想去。”
“想去就去吧。省得你们待着无聊。”老彭说,“我看天气预报,明天升温,风也不大。带队的向导是老手,绝对安全。这是年前最后一次了,人不多,和领队说一声,交钱就行。”
“尊儿?”白雨星用胳膊肘捅了下周启尊,“去吗?去吧。就当散散心。”
“再说吧。”周启尊端起粥碗,仰头喝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