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言希启程了,启程前他只往背囊里装了些被蒸得奇形怪状的包子与馒头,心道顶多两三日也饿不死他。他持着剑气势汹汹地昂首往外走,走到半截不放心地回过头,正瞧见李清潭端端正正地杵在有些陈旧的木门旁,轻柔的晨光打在那高耸秀气的鼻梁上,一时令他心中生出些古怪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李清潭心思太重,似乎总是觉浅,宁言希总也瞧不见这人沉睡的模样,于是此时此刻便很是新奇地望着那身着一袭雪白里衣的挺拔身影,拔高声音遥遥念着,“李清潭,饿了便去拿桌上的包子,我去去就回。”
那人在原地站着,似是笑了又似是没有,只因有一点薄雾在两人面前飘着,下一刻李清潭似乎欲言又止地回了句好,宁言希便没放在心上,只挥了挥手便干脆地走出了门去。
宁言希很罕见地扯了谎话骗了人。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宁言希很快便出了小镇,这小镇的人们似乎怕极了这座低矮山包,前几日他去打听众人便摆出一副惊惶模样,劝诫他莫要为了一点小财送了性命,只有临街的一位痴傻大爷颠三倒四地说这山上有鬼。
宁言希活这么大还从未信过这些,左不过是魔头作祟罢了,那日上午镇长找上门来也不过是希望他能祛除邪祟,还这小镇一个太平的日子。而宁言希本身也需要钱财维持二人的生活,况且他二人在此处受了许多帮助也理应回馈恩情才是一个侠客应有的处事原则。
可是他明白李清潭若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必定不会同意他以身涉险。想到这里宁言希喘了口气,这片山林实在静得可怕,越往上走便越是没有声息,就连蝉鸣鸟叫也几近于无,再往上走更是夸张,就连本应生长繁茂的草木也枯萎不堪。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下去,他便只能随便找了个干枯的树干,倚靠其上啃起馒头来。
若是李清潭知道了…宁言希不由得笑了笑,他简直能想象到那人的模样,说一句话要叹上三口气,明明是一张秀气温润的面孔却无端染上郁气。他会说小朋友长本事了呀,或许还会很肉麻地说舍不得他担心他,然后便会从早到晚地与他讲道理,一定要他松口说不去才能放下心来。可是李清潭瞧上去年纪也不大呀,宁言希蜷起身子脑袋有些昏沉,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四五的模样,一对上自己便拿腔作调的,仿佛自己是他不听话的小徒弟一般。
他这样想着,到梦中自己似乎真的变了李清潭的徒弟,只是梦里的李清潭还不太一样,不仅不像如今一般温柔体贴,反倒凶神恶煞的。
他梦到自己与李清潭继续游历江湖,只是那人穿了身古怪的黑袍,头发束的不如现在讲究,姿容自然也不如自己认识的李清潭那般柔美清丽。这人一找到空闲那人便毫不客气地拉过他的衣襟要他练剑,只剑锋偏了一点宁言希便会被那柄细长利剑抵住后腰,一回头李清潭神色阴沉,神色仿佛在指责他武艺不精。梦里的李清潭有着不输这身阴郁气质的嘴巴,一出错便骂他技艺不精,怎会是名门宗派出来的弟子,有时气急了便口不择言起来,说他跟在自己身边也不过是累赘,走得越远越好。
这场梦过于真实了,宁言希竟然没有怀疑过李清潭怎么就突然习得了绝世武艺,又怎么性情大变舍得对他说这样过分的话。
总之梦里的宁言希也并不是没有脾气的,他听了这话眼泪流个不停,狠狠地甩开了那人为了教习剑法而扶在自己肩头的手。他说你竟然真的是这样看待我的,又说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说罢便一甩马尾径自躲到了丛林深处。
那片丛林似乎也如当下这般,山底葱郁越往上便越是凄凉无物。他匆忙跑上山来对着几近枯萎的木桩哭了一阵,他想自己再也不会原谅李清潭了,然后身后传来细碎轻微的脚步声…
宁言希猛地惊醒过来,仍是沉静如水的黑夜,他睡得头痛欲裂,梦境的细节却记得一清二楚。他心说真是好荒诞的梦,李清潭怎么可能那副样子对自己呢?在院子里的那棵树下,宁言希已经悠悠练了两个多月的剑,每到这个时候李清潭便像是长在那张摇椅上一般,在一旁晃晃悠悠,几缕细长发丝便也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他日常练的招数很是基础,偶尔悟出一点招数,还未等跟人炫耀,便能听见那人懒散地开口夸宁少侠厉害呀,又说怕不是要荣登这届武林大会榜首了,有时更是夸张地称宁言希是他见过武功最为高强的侠客,自己后半生全要仰仗宁少侠了。
宁言希被夸得面红耳赤,庆幸于这人此时此刻还看不见,嘴上谦虚道哪里哪里不至于,心里却很是熨帖。
这样的人又怎会说出这么过分的话呢?宁言希不免为自己如此离奇的梦境而尴尬起来,在心中默默列举种种证据否定起来。再说他也从未见过李清潭穿黑袍,自打初遇以来李清潭总是穿得像草木一般清新,头发也用各式低调却精美的木簪整齐地挽起来,刚一见面宁言希便觉得面前这人简直撞到了自己的喜好上,仿佛量身定制。后来相处下来更是觉得李清潭机敏睿智又性情温和,作为搭档来讲与自己天生一对…
想着想着宁言希有些困倦了,便很轻地翻了个身,却不料迷糊着呢有什么声响闯进了耳朵里。
他握紧剑柄骤然警觉起来,又不敢发出声响打草惊蛇,便闭起气来凝神去听那阵声响。
似乎是脚步声,沙沙的响动越来越近,在这静谧空间里过于清晰。宁言希汗毛几乎倒竖,探手去抓腰间藏着的符纸,其实他并不觉得自己机会很大,他原先只是打算先去探一探究竟,再暗中施法降服那魔头,此刻身临其境心中却没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