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着硫磺味儿的纸币被点着的时候,火光窜得很高,把杨虞的眼睛映得很亮。
任云卿蹲在火堆旁边,看着火,指了指杨虞:“妈,你看看,我对象,帅吧?”
杨虞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任云卿真的会对着火光说话,就好像信了那些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谣传。
可是那个五官轮廓深深的男人,神情被黄色的火光晕染得无比温柔。
“……阿姨好,我是杨虞。”
鬼使神差地,他也看向那团火,说道。
任云卿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神情更柔软了。
那低沉的嗓音里涌动着温热:“看吧,乖不乖?您肯定喜欢他。”
杨虞被说得耳朵泛红,不过藏匿在阴影里,不会被人看到。
他看着那个神情温柔的男人用温柔的声音对死去的母亲讲话,就好像其实他母亲就坐在他面前看着他那样,突然有些想哭。
纸币慢慢就要烧尽了,黑色的灰被风卷着飘远。
任云卿端起他带来的茶杯,倒了一小杯在一个瓷碗里,他将茶水洒在了即将熄灭的火苗上:“妈,最近买不起好茶,您凑合喝吧。我爸应该不会亏待您的,他有钱,您想喝茶了就给他托梦,吓死他。”
杨虞听着这话,无声地咧了咧嘴。
最后的火星也熄灭了。废旧工厂前的路灯是坏的,夜色随之侵染过来,将两人包裹其中。
寂静了片刻。
“阿虞。”任云卿出声。
“嗯?”杨虞带着鼻音应道。
“其实我不相信有鬼。”男人的声音仍旧是温热的。
杨虞愣了愣,才回应:“嗯。”
男人似乎是觉得他愣愣的样子很可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烧纸,祭拜,并不是说真的能让那些死了的人怎么样,人死了就是死了,我不觉得活着的人能为了死人做什么。”
任云卿摸索着,点燃了一根烟。
打火机点着的片刻,让杨虞看到他有些泛红的眼。
“其实怀念死去的人,是为了让活着的人更好的活着。”
男人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摇晃。
杨虞觉得有什么哽在了自己喉头,又觉得有什么堵在自己胸口的东西融化了。
“来,你要给你妈妈烧点儿纸吗?”
杨虞有些犹豫地接过了男人在黑暗中递过来的塑料袋,摸索着伸手去接打火机,碰到了任云卿的手指,被人抓着挠了挠掌心。
他笑着抽回自己的手,蹲下去,盯着满地纸灰,沉默了半晌。
任云卿没有催促他,而是耐心地沉默在黑暗里。
“我……我烧点儿吧。”
是这样的,人世间的戏台上,死了的人不会再唱了,活着的人还没退场。
“噌”地一声,打火机点燃了那一叠气味儿刺鼻的纸钱。
火苗再度跳跃起来,好似不断鼓动的心脏。
杨虞看着那一簇火苗,觉得喉咙无比干涩。
他吞了吞口水,又舔了舔嘴唇,张了张嘴,却有些发不出声音。
“阿姨,不知道您死了之后有没有觉得自己对不起自己的儿子。”
任云卿像是读出了他的挣扎,兀自开了口。
杨虞听着火焰噗噗的跳跃声,好似女人呜呜的呜咽。
他猝然想到母亲每一次歇斯底里的时候流露出那种病态的痛苦,滴溅在自己手背上温热的泪珠;又想起母亲那被家人背弃的凄惨经历,和她后颈上被家人烫出的疤痕;还有那个并不爱自己母亲的男人,从未拿自己的母亲当作一个人看待过。
她挣扎着,吼叫着,伪善得面目可憎又冷漠得令人胆寒。
杨虞丢失在过往里的记忆碎片突然在火光里重现了。
他在书柜底下看到过妈妈中学时候的日记。这时候他又想起了那把小提琴。
她并不是从生下来就是满面狰狞的。
凝结在他灵魂最深处的血痂莫名其妙的,随着火光的跳跃,松动了。一块块,如同枯老的树皮那样,簌簌脱落。铺就出满地的释然。
原来妈妈从来没有得到过爱。
“妈妈,我……我原谅你了。”
他伸出手,指尖停留在火焰前。
“因为……我得到爱了,我正在被人很好地爱着,所以我不介意你不爱我了,”杨虞的喉结滚了滚,突然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摸了摸他的发尾,“……希望你下辈子也可以感受到真正的爱,不要再这样被折磨了。”
“妈妈,我祝福你。”
火光闪了闪,像是亡灵在流泪。
纸灰燃尽前一秒,杨虞被人强势地掰过了下巴,后脑勺被一只手抵住。
柔软的嘴唇用力地压了下来,任云卿那熟悉的须后水味儿铺天盖地包绕过来,驱逐了夜色:“我们阿虞,真的是很温柔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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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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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虞,阿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