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炎片,感冒药,胃药,止疼片。
甚至还有他曾经会吃的褪黑激素。
难怪问他是不是胃疼。
至于褪黑激素……是买来做样子的吧。毕竟吃这种非处方的,只能起到助眠作用的柔和糖片,对于真正的失眠毫无作用。
……可是,怎么他什么都记得。
任云卿就这么看着,他像个杏鲍菇,黑色的及膝羽绒服把他整个人包成鼓鼓囊囊的一长条儿,牢牢实实地戳在了那里。
不用看也知道他肯定是红了耳朵又红了脸的。
杨虞脸皮儿比谁都薄。这点任云卿比谁都更知道。
“……我现在,不失眠了。”
杨虞抱着这一袋子药,呆立了有半个世纪之久,见任云卿没有替他解围的意向,倒是有些看热闹的嫌疑,才闷声说道。
“好事儿。”
任云卿这才压着喉咙里的笑意,抬起已经被冻得有些红了的手,抓住了那个蓝色塑料袋的开口处,把一袋子药拎回了自己手里
然后他拍了拍杨虞低着的,带着羽绒服帽子的脑袋:“我满脑子都是什么事儿啊,嗯?”
这零下十几度的近乎高纬度地区的北方城市里,杨虞却觉得自己热了起来。
“……”
见他不说话,任云卿也没有什么被误会的不满,而是笑出了声。
他总是这样,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真的会什么也不说了。
“走了。”
任云卿低笑着揽过杨虞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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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讲,用这样看起来蛮亲密的姿势被搂着,杨虞有些抗拒。但是推开似乎也更是没必要。
身边那个人实在是滴水不漏地体贴,让人想憎恨都找不到理由。
酒店的大厅设计得像是装置艺术展览,连座椅都是流线的形状。浓郁的熏香不知道从何而来,但总会让疲惫的人有一丝提神。
“你来恒城拍戏?”任云卿问。
杨虞只是点了点头,眼睛看着大理石地面上反射的灯光,想到前几天重遇任云卿的时候,那家饭店也是这样的大理石地面,头顶也是这样闪耀的水晶装饰灯。
这要是搁在以前,任云卿肯定会装腔作势地指着灯,搂住他:“你看,这种花里胡哨的富丽堂皇都是相似的,但简陋和贫困就各有各的花样。正所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相爱的缘由都是相似的。不爱的人,各有各的借口。
“没想到那天会碰到你,”任云卿停顿了一下,“今天也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杨虞低声说道。
“我没想到你去演戏但不唱歌了。”
旁边的人似乎总是咬着过去不放。杨虞想不明白,他是完全不会觉得过去的结局狼藉,也不为了自己的冷酷而惭愧,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追忆,是这样吧。
“我也没想到,原来任总您家境还挺殷实。”
杨虞的嗓音很平淡,但是这种时候的平淡反倒能透出心情的不平静。
任云卿心想他果然是为了这件事而对自己不满,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觉得松了口气,笑着摸了摸他的发尾。
“这个听我给你解释。”
“我不想听。”杨虞冷冷地打断了他。
“你得听,不然你会一直生我气,你这么冷淡地对我,我会很伤心。”
杨虞听得直想冷笑:“我没生气,我祝福你。”
只是听不出任何祝福的意味。
电梯“叮咚”地一声,终于到了。任云卿正欲开口解释,抬眼却看到电梯里已经站了人,想到杨虞如今的身份,只好先闭上了嘴巴。
杨虞和他一前一后走进电梯,电梯门再次关上的时候,杨虞察觉到任云卿伸手把他摘掉的羽绒服帽子整理服帖。
他的嘴唇再一次抿住了。
当年的任云卿以一名不太专业的刺青师的身份把精神状态岌岌可危的杨虞带回了自己的纹身店。说是纹身店,其实门口的招牌上还用彩灯写着“美甲美睫”“修眉20元”“穿孔”等一条龙服务。
那家店面非常小,仅仅放得下一张供客人躺的床,被帘子隔绝在里屋。外面是一张看得出廉价的小圆桌,供给另外一个当时只有十九岁的小姑娘,她一个人承包了除去纹身以外的全部业务。
任云卿并不收她房租,甚至常请她吃饭,那时候他二十八岁,其实也说不上老,但自愿扮演起长辈的角色,并不在金钱上斤斤计较。
大概是出于什么对流浪猫狗的恻隐之心才那么做的,杨虞那时候想。
任云卿住在只有几十平米的筒子楼里,后来给杨虞找了一张折叠床之后基本上没有了落脚的地方。他向杨虞展示出一副很贫困很贫困的样子,说自己被大学开除之后独自在社会上打拼,讲自己做学生的时候还是太天真了,真正吃不上饭才知道谋生有多不容易。
他抽八块钱一盒的烟,喝二十块钱的酒,平时不会骑摩托,因为油费很昂贵。
穿的衣服是路边摊批发的,他还带着杨虞去逛过那些由敞篷卡车组成的夜市,小商贩从外地赶来京城,就是为了把廉价的衣物出售给这些不属于这座城市也无法回去家乡的野鸟。
任云卿从不为这种生活而感到羞耻,相反,他的生意和情场总是会让他很得意。总有漂亮男孩上赶着和他亲热,也总有奔着老板一张帅脸而来的客人不惜千金换他亲自做一个刺青。当然,就算是这样,任云卿也并不富裕。光是供房租和店面的租金,那些收入就已经显得是杯水车薪。
那段时间里杨虞认识了很多人,无论是那个给人做美甲和穿孔的打工妹,还是邻居那个假导演真放浪子,他们都向杨虞展示了一个没有名誉和金钱的世界。
那个世界本应该是局促而痛苦的。
他们却都活得很畅快。
杨虞曾以为自己属于那里。
任云卿却一夜之间变成了什么顶级财团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