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门开后,我哆嗦着声,对着他本人道:“你小子,大半夜吹孟姜女,最好是有甚么说法!”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酣然入眠的那段时候,究竟发生了何事。
“赵墨匀原也是前途无量之人,可惜了。”
烛灯旁,贺兰鉴无奈轻叹。
我亦感慨万分,与他相对静默良久后,问:“你府上可还有他人?”
“只你我二人——我娘返乡后,也无需侍从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这府上,太空。”
在他疑惑的眼神中,我不紧不慢解释:“偌大个庭院,只有你孤零零一人,连只小猫小狗都没有,鬼魅邪神自然惦记着这缕精气。”
“你是说,我撞邪了?”
他若有所思。
“极有可能,要不这‘好事’哪能回回让你碰上!”我十分热情地想要帮他,“我现在就将万事通搬来,让它替你镇宅子如何?”
“更深夜浓,不敢有劳。”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他拽住我,淡淡道:“既然你在这儿,应也有辟邪之用,无须令请神通。”
我突然扭捏起来,“裴某衣冠不正夜半来访,已甚觉失礼,不好久留……”
何止衣冠不正,我披头散发中衣外露,简直与那蛮夷野人无差!
再看贺兰鉴,他虽也褪去外袍,随意绾了个发髻,可比起我来,实在端庄许多。
我一向在外表上自视甚高,不得不由此自惭形秽。
“坐下。”
他不再废话。
而我不知为何,竟被这二字诀镇住,老实巴交坐在他身旁。
行罢,反正我卯初就得进宫,算来亦不多时了。
窗外风声细长,跟前炭炉则燥得人面红耳热。
鼻间萦绕几缕兰桂香丝,正是贺兰鉴身上气息,只不过更浓些,好似被他拥入怀中。
我渐渐感到惬意与餍足。
不知风刮几许,炭火明灭几重,我这厢昏昏欲睡,猛然栽倒又及时惊醒——
慌忙寻找贺兰鉴身影,却见他好整以暇,仍在书案那端,执笔蘸墨。
我放下心来,打个呵欠,托着下颌懒懒发问:“贺兰大人,你不用阖眼的么?”
“待及天明,还得将赵墨匀自尽之事上呈。”
“那也不缺你这份奏表。刑部连芝麻大的事,都要抢着在皇上面前念叨,定有人会先你一步。”
“皇上更信我。”
若是别人说这话,我高低得回呛一句“你算甚么东西”。可他是贺兰鉴,我挑不出毛病,只能承认:“那倒也是。”
我起身,活动一番筋骨,到屋前将门推开道缝——
天色似稀墨。
“几更了?”
我问。
“才五更。”
“还能打个盹。”
我将寒气关在门外,重新回到暖炉旁,闭目养神。
片刻后,我又睁眼,睇向贺兰鉴,“行逸,你觉不觉得,赵墨匀死太早了?”
他笔尖一顿,“为何?”
“他是在府上自尽的。也就是说,你去拿人前,他已知自己大祸临头。”
越说越觉得不对劲。贺兰鉴倒是很肯定地回答:“有人提前知会他。”
“谁?”
“同党。”
“不是一般的同党。”我抽丝剥茧,“罪臣供出赵墨匀的事,没几人知道。因此通风报信者,就在你或刑部手下。可他告知赵墨匀,是想令其早早逃命,还是别有用意?”
贺兰鉴搁下笔,眼神与我交汇,心思也和我想到了一块儿去。
“这个赵墨匀,不会是被封口了罢?”
听闻我的猜测,贺兰鉴缓缓起身。
烛火将人形映在墙上,成一团夸大的黑影。他向我走近,其后黑影便愈发膨胀。
我盯着那面墙,忽感一阵寒意自脊背而起,然而还坚持将话说完:“还有先前在狱中自尽的高承,也是未经审问,便迫不及待地寻死——莫非有人在狱中对他说过甚么?一个翰林学士,一个兵部侍郎,胆敢逼死他俩的人,必定背景不凡。”
贺兰鉴不语,只是用眼神紧紧锁住我,眸底漆黑不沾一丝光亮,似幽冥之下的深潭,依稀还散出寒气。
我揪住他两只袖边,明显感到他身形一震。
“行逸,你可千万要留心,我担心此人为自保,会干出于你不利之事!”
我叮嘱得恳切。
他眼中寒意,渐渐消散了。
“我会小心。”他垂眸看向我双手,反将其握住,“你切不可同他人说起,以免打草惊蛇!”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