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知州的假账,也造得差不多了。
我怀抱美人,只随意翻了几页账册,便将其撂在一旁,随口夸赞道:“沿海之地,果真别有一番风景,景美——人更美!”
歌姬含羞垂眸,将酒杯送至我唇边。
“大人谬赞!”
“只是有一点不好……”
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演出七分醉意,皱眉盯着那知州看。
“何事不好?”对面之人小心翼翼问道。
我忽地拍桌,叫他呼吸一滞——
“这菜,太咸!”
“哈哈哈……”知州明显松了口气,圆场道,“沿海百姓喜吃咸,大人您锦衣玉食,自然吃不惯这儿的菜!来人,快给钦差大人换些清淡鲜爽的来!”
“且慢——”
我推开歌姬,起身踱步至窗边。
雕花绮窗之外,渔乡石巷素朴,隐约可闻人声喧嚷。
尽目远眺,又可见海日相接之景,货商渔船隐现于粼粼波光间,如鱼行白浪里。
“听闻此地三万余户人家,男女老少近一十九万百姓,按每户六口人算,一户人家一日用盐,少说也有七钱。三万人家,一州每日便要用二百余斤盐,一月所需更超六百斤,一岁八十余石。”
我慢条斯理算着这笔账。
“闽州三大盐田,共计六万余亩,岁额八万引。按账册所载,除却上贡与转运他乡,落入闽州百姓口中之盐,只剩不到四十石——”转身,对上知州畏畏缩缩眼神,“李大人,方才你说,百姓喜吃咸。恐怕菜里的盐,还远远不够罢?”
“这……”
他一张老脸黑里泛红,红里又泛白,变了好些个色,嘴里愣是说不出个借口。
我头一回觉得,当个清官直臣,竟如此生动有趣。难怪朝里那帮清流,恨不得把眼睛粘我身上,揪着一些便小题大做。
可惜我不是眼前知州,没有变色的本领。
这必然令他们少了许多乐趣。
知州终于定了定神,屏退左右。
“大人明察秋毫,下官不敢隐瞒……实在是近年盐田所产甚少,朝廷要的盐,又不敢不交,只好俭省了本州所需……”
这番话里几分虚实,我不好说,因而只按兵不动将他盯着。
他却忽然一副心领神会模样,走近几步,故技重施变了个金块出来,塞到我手上。
“大人与下官同为朝廷做事,还请多多包涵——”
“看来闽州是块宝地,不但产盐,还多金呢!李大人,你这招用得,可谓得心应手啊。”
见我收下东西,知州笑意更甚:“小小心意罢了,大人不嫌弃,便是给了李某莫大面子。”
今日我所获二金,实为“小小心意”。若遇狮子大开口,他也一定有法子填饱。
可我还有要事,不屑再与其周旋。
“李大人既如此为民操劳,我便不加叨扰,告辞了。”
“大人远道而来,不在此地多休整几日?下官即刻着人打点……”
“不必费心,李大人止步罢。”
“那……下官恭送钦差!”
出了府衙,我将俩金块放入随身包袱中,顺势掂了掂——里头琳琅作响,皆是金玉之声。
再一摸侧袋,鼓鼓囊囊尽是银票。
出宫时还空落落的包袱,如今已沉得压肩。
在金陵皇都,不缺人向我府上成箱地送金银珠宝,可毕竟是“身外之物”,不及此刻“身上之物”来得真切。
待把这些贿物,真真切切地呈给陛下,定能令他对我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