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一忍再忍。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去酒吧,我以后不会了。”她左手紧紧掐着右手的手背,想把内心的委屈一点点掐碎,揉烂,这样手多痛一点,心脏就可以少痛一点。
至于其他的......
是杜茵言自以为为了杜家的颜面,才非要私了的,那么她欠那个什么秦总的人情也好,钱也罢,也是她选择的结果,从她站出来的那一刻,就一定知道,代价是什么。
这些钱她确实给不起,但是赔偿的钱,她理应还给杜家,人确实是因她受伤的。
“你回国外去吧。”杜隽突然在静默中开口。
“什么?”杜寅糖手脚都麻了,一时间涌上来的惊慌,通过血液流遍全身。
“当初让你在国外待着,你偏要回来,回来三年,你又做出什么成绩?”
“一定得有什么成绩吗?这三年我没再跟家里要过一分钱,我靠自己也可以活得很好,爸,我并不觉得人一定非要出人头地,有所建树,每个人追求不同,我很满足于现在这样简单的生活。”
“没出息!”杜隽手往沙发扶手一拍,“我们杜家人哪个不是卓尔不群,成为各行业精英?整个家族,就只有你,心无大志,混沌度日,要不是你当年在你爷爷面前给我丢了那么大的脸,我至于如今在几位兄弟面前依旧矮他们一等吗?还连累你姐姐,被其他同辈嘲笑了很多年,笑她有个这么蠢的妹妹。”
又是这些话,又是这些话。
听了二十几年,可是每回听,还是忍不住用力咬住了嘴唇,把冒到嗓子眼的眼泪,咽下去。这种思想被灌输了二十几年,她甚至都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很耻辱。
她红着眼,难过的是不是因为抱歉,是眼睁睁见证着自己被不爱的过程——没有人爱就没有人爱,可为什么又要,又要在我面前对姐姐那么好?
“对不起,爸,对不起,姐。”她卑微地说。
“二十五岁了,杜寅糖,你懂事一点吧,好好在国外待着,别回来,这样就没人会想到你,没人会记得过去那些事,”杜隽叹了口气,“你去国外,想干什么随你,不上班也行,生活费还跟以前一样,房子你去挑一套喜欢的,多少钱让你姐给你转。”
杜寅糖沉吟:“我......我还是想留在国内,我不会来打扰你们的,如果不是昨晚姐突然出现,也没有人知道我是杜家的人,爸,你放心,我以后会更低调,把自己藏得更好,不会影响杜家声誉的。”
杜隽没打算和她商量,用下最后通牒一般的语气说:“如果你不听话,执意要留在国内,那你这个女儿,我不要也罢,省得给我丢人现眼。”
杜寅糖低着头,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怎么办,怎么办啊,她满脑子想的是,如果出国了,她和任斐要怎么办啊?
可是留下来,她和杜家脱离了关系,无家可归,任斐会收留她吗?还是也会像这些人一样,开始讨厌她,连跟她玩玩都不想了,最终像杜家一样抛弃她。
不,她不要,她不能让任斐不要她。
她拼命摇头,极力哀求道:“爸,我想留下,你让我留下吧,我保证,我真的再也不会去这种地方,我会安守本分,我这三年不也相安无事吗?昨晚是个意外,真的,我保证我再也不会......”
泪水终究还是落了下来,砸在了刚刚被掐红的手背上,热得滚烫。
“不用再说了,你要是真的不出国,以后我杜隽就没你这个女儿,郊外那套房子,你也别想再住着。”杜隽想,不逼得紧一点,杜寅糖那个软弱又倔强的性格,是不会答应的。
杜寅糖一整颗心重重地往下沉去,终于跌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杜家终究还是不要她了,不管她再怎么小心翼翼,再怎么委屈自己,再怎么听话。
手背湿透了,可她连哭都无声。
江蕙心毕竟是女人,心还是软了,抽几张纸巾坐到她身旁,好言相劝:“寅糖啊,你就听你爸的,在国外过逍遥自在的生活,做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小姐,总好过你在国内上这种朝九晚五的班,累死累活的,还赚不了几个钱,国内的工作听说很卷的,我不希望看到你这么辛苦,而且我们一家人时常出国,也可以经常去看你。”
一家人?
杜寅糖心头发冷,只觉得这个词能令人动容得那样刺耳。她真的在杜家什么都不算,在他们一家人心里,一直没有她,她真的是个外人,那么这样,跟杜家要不要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没有接江蕙心的纸巾,而是用另一只手拭去泪水,突然发出释怀的笑——一切都明了了。
“好,既然你们才是一家人,那我在不在国内又有什么关系?爸,您觉得我这个女儿给您丢脸,您不想认就不认吧,我这两天会从你们的房子里搬出来,谢谢爸妈,照顾了我二十六年,以后,你们保重身体。”杜寅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到大门,换鞋。
“杜寅糖,爸妈养了你二十五年,你就是这么回报他们的吗?”杜茵言跟在后面怒斥她。
等鞋穿好,杜寅糖又折返回客厅拿外套,经过杜茵言时冷笑道:“二十五年?”
她的二十五年,似乎一直活在极寒之地,依然能看见春风微漾的湖面,夏日百花盛放的鲜艳,和秋季的朝露,玫瑰可以开在冬天,可她的世界却比地狱还冷。四季从她的眼前路过,最后都只是落下一片片雪。
别的小朋友会怪家长偏心,她不敢,她觉得偏心就偏心好了,只要别拿她和杜茵言比较就好,她糟糕就糟糕好了,只要别怪她就好了。
所以,她应该要如何回报呢?
11月8日,不是上天赐予杜隽和江蕙心的一个美妙生命的纪念日,而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毫无意义的数字。
而这个生命,注定从出生那一刻,就开始凋亡。
玫瑰不会开在冬天,不会开在任何一个季节。
在出门前,杜寅糖想了想,背对着后面的那一家人,留下一句:“我已经二十六了,昨天,是我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