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没办法,现在是人类统治世界,统治者的特权。”他看着那两枝花,道:“不过你不觉得,如果它的枝条不打结,好像丧失了很多美感。”
王佳芝看了倒是真的,直挺挺的挂着花,确实不如那枝条打成一个好像竖过来祥云一样的结好看。
她道:“也许这是它的宿命。不过总要适可而止,有的树上打满了结,只觉得可怜,就没有美感了。”
“这就是所谓的中庸吧。”
王佳芝想起小时候读《病梅馆记》,那时候不懂得是借病梅讽刺时政,只是觉得那梅花原本可以好好开着,却被折磨成那样病态的美,好可怜。
后来长大了看了病梅,她心里有一种很深的负罪感,因为觉得病梅真的比健康的梅花美。这种矛盾的心理到现在还在。
王佳芝谈起对病梅的负罪感,讲到病梅,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工作里的病梅。
有一种他自创的刑罚,他取名叫“病梅”。要做出病梅那种病态的弯曲的枝干,在梅花的枝条上绑上铁丝,然后扭曲成想要的形态。从这里得到的灵感,把人的手脚绑缚上铁棍或木棍,然后像扭曲病梅的枝条一样……
他道:“所以,有人讲,完美反而是最大的缺点。很多美都是病态的。”
王佳芝道:“这倒是真的,欧洲有一阵子特别流行结核病那种死人一样的病态美,甚至有人为了那种死鱼白的美,刻意要自己得上结核病,为了美连死都不怕,真是荒谬。又比如说悲剧故事,如果一个故事结局是绝对完美的,就觉得没有意思了?”
他道:“就好像林黛玉,作者最喜欢这个人物,但一定要她体弱多病,情殇泪尽而死。若是不如此,就不是他喜欢的了。”
王佳芝道:“要是林黛玉和宝玉成了亲,美满的过一辈子,这故事也就俗气了。不过我一直觉得林黛玉是求仁得仁,一辈子就为了那么个窝囊废,反正为他死了,她也算功德圆满。倒是宝钗,仿佛女人就不该有报复有野心,有了就是罪大恶极。明明有青云志,那样刻苦努力的人,最后只能嫁给一个无能懦弱的窝囊废,这真是再大没有的玷污了,还不如死了干净。”
他笑道:“因为书多是男人写的,男人当然喜欢那种痴心只爱他一个,为他痴为他死的女人。尤其那些潦倒落魄,一事无成的穷酸文人,他们怎么可能会写一个比他们精明能干的女人却有好结果呢。”
王佳芝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看《红楼梦》,我从小就觉得宝玉很讨厌。他甚至不如《金瓶梅》里的西门庆。至少西门庆喜欢一个女人可以给钱给东西,纵容她胡作非为。宝玉又怎么样,一事无成的寄生虫也就算了,哪里有一点血性。晴雯、金钏、芳官被赶走,他一声都不敢吭。说他博爱尊重女性,关键时候什么用都没有,就会躲起来,平时说几句好听话,调个胭脂膏子,挡个香灰就是大功一件了。简直不可理喻。”她一只手托着下巴道:“算个人事的就是他对刘姥姥很好。”
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说她天真犯傻,但她的很多想法还真是够成熟老道。
原本是讨论病态美的问题,显然他们不知不觉竟然跑题了。
小猫见到那两枝花,跑过去嗅了嗅,它应该很不喜欢这花的香味,倏的跑开了。
那花枝轻轻的颤动着,他道:“我老家的山上有好多这种花,好多年没回去了,以后要是有时间,带你回去看看。”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她听了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
那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说有机会带她回老家看看。
她当时很震动,但又逃避着,想着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他只是随意这样一说,哪里就有那种意思。
他老家已经没什么正经亲戚,回去还能干嘛,当然是拜祭先人陵墓。带她回去一起拜祭,承认她是他什么人吗?才不会的,他的女人那么多,难道都要见过先人祖宗。
她不怕自己自作多情,将来有一天会显得可笑可怜。因为等不到那一天他们就完了。她只是逃避着,想尽办法说服自己,他对她同对那些逢场作戏的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也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过去没有人对她有一点好,现在有人真的对她很好,她只能骗自己,他并没有一点真心,对谁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