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山打量了一番四周。栈道行人很多,就算是半夜,自己押送几个人也容易被人发现。往下是万丈深渊,虽说不致于下不去,但是,耗费时日也容易出意外。于是趴在崖边跟关根嘱咐,叫他们拽了几条麻被破毯下来,将两个日本人用毯子裹上挂上马,才悄悄翻上山路;又偷了齐铁嘴的铁嘴幡开路,装成是湘西背尸的人。
齐铁嘴被吵醒之后又睡着了,现在睡的正香,他也是久惯行走江湖的主,居然在这种地方能睡的踏实。吴邪蹲下来看了看他,他感觉到了气息,砸吧了一下嘴转过身去。吴邪怕叫醒他惊到其他人,被子一卷把他也裹了起来,和胖子一起扛起来丢到驴背上。
一行人拉着马摸黑下山,在岔道会合,沿着山路继续往里。张启山吩咐:“调动附近所有的张家人,去查查最近一段时间丧事有没有频发,各处苗寨有没有疫病多发的情况。看看生病的人,身上是不是都有同样的蛀孔。找人回去通报长沙严查湘西来的商客,布防两个防卫连把这几座山给我围了,任何活物都不准放出去。”一个亲兵应了一声,就打算离队。
背上的齐铁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颠醒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说话,以为被绑了,一听是佛爷的声音,立即大叫起来:“佛爷,不可啊,你派兵把这里围了,九门以为你要挟军令吞这里的盘口,长沙必乱。”
“挟就挟了,国事面前皆是小事,炸平这里所有的山头,把这种虫子困死在墓里。”张启山看了一眼毛毛虫一样的齐铁嘴,“你不下来自己走么?”
“没事没事,我白天骑的屁股疼。”齐铁嘴只有脖子能动,其他手脚都被裹在毯子里,他努力探头出来,边上便是深渊,吓的又缩了回去。吴邪越看他越像蚕蛹,心里头立刻冒出了把人丢下去会不会长出翅膀的丧病想法,低了头偷偷笑。
“佛爷,佛爷!”齐铁嘴挣扎道,“此事别急!临睡前我卜了一卦,反正你也不信我没告诉你,但卦象显示,雷山小过,飞鸟遗音,密云不雨,雷声被山阻隔,雷声减小,上逆下顺,不宜让这件事情变成大事。此卦还有遮挡,难解之意,说明咱们现在看到的事情,未必是真相。佛爷,我家高人如此传信,不会只是因为疫病,你必须派人进到矿里查看,别有疏漏。”
张启山默默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战事紧急,你又不愿意帮我,卦象再准又有何用,你现在只能看着我破卦应局,这些’功德’都算在你头上。”
他这话说的忒损。吴邪突然觉得这一脸严肃的家伙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还能有这份说话的功力。就跟小哥一样,长着一张漂亮的天仙脸,却能干出张秃的事。难道张家人都有这样的能力?
齐铁嘴被张启山呛得说不话来,脸憋得通红,好久才道:“行,佛爷,我帮你。可要是我泄露天机,折了寿命,你得匀给我。”
张启山回头看了他一眼:“要是真能匀给你,也算是你对我的一件大功德。”
齐铁嘴已经拱着从驴背上摔下来,被张坪周接住,挣脱了毯子,把褡裢一甩,脸色就变得非常严肃,活脱脱一个风水先生。
他跟张坪周道了谢,掏出罗盘,对副官道:“天狼百步,咫尺天罡,风水先生没地葬,算命先生路边亡。自古堪舆多穷命,通晓天机我是利了你家大王。属蛇的,这活就靠你了,谁头前带路——哎呀!”
还没说完,仰头自顾自脚下一滑,就从路边摔出了悬崖,又被副官一下提溜回来,吓的直拍胸口。
副官正发着呆,思维还停留在自己居然搜了女人的身上——日本女人也得算女人啊——臊得满脸通红,立刻被齐铁嘴吓了一大跳。
张启山没有理会,看着马背上的其他两具“尸体”出神。齐铁嘴的几句话,已经让他神游回了当年来长沙之前,他们从东北逃亡出来的情景,自己犹如普通人一样生活已经这么多年,也有了那么多朋友,果然都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之前经历过的那些令人窒息的往事。
他曾去过那片楼,黑压压的一片,不存在什么高低错落,只是死板的码放排列,就连屋檐也一模一样,就像是模板复刻成的。那是死气沉沉的地方,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沉默着来去,像被异化的机器。那是恐怖,是惊惧,是无边际。
他们在一天夜里从那扇门里逃了出去,不停地奔跑,向山外布满灯火的地方夺路而逃。离开的时候,他路过一个小院子——他知道那里是外家与他同龄的孩子们的住所,像森林中的不同空间,伫立着,等待着,欲择人而噬。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实在是跑不动了,见离内族的大宅已渐远,后面好像没有追兵,于是靠在一棵树旁喘了两口气。
天在流泪。一道雷闪过,劈在离他不远处的位置,劈开了一棵古木,燃起了火,很快又被雨扑灭。借着那一点光,年少的张启山看到了黑暗阴影里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