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的长沙是吴邪没来过的。他出生于一九七七年的长沙,带着七零后的印记,背负着属于长沙与杭州的家族的一切。对于长沙,他有天然的亲近,这里是他的故乡,也是一切的开始,一切之终焉。
新中国成立之后,长沙的老城拆了个七七八八。他如今到这里来,竟仿佛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出东城门,但见波光粼粼,远山如眉,碧水青天共一色,长烟飞鸟挟烈日。船家摇橹,乌篷无际,渔女嬉笑相闻。行人穿梭,伛偻提携,倒是好一派难得的宁静景象,只是不知这安谧还能维持多久。吴邪站在河边,回首瞧了瞧长沙城里那座高高的挂着日本旗的建筑,眉头拢在一起。
胖子一早活泛起来,跑到一个有着漂亮渔女的船边,盯着人家船舱里的鱼看,嘴上嘚啵个不停:“好姐姐,你家这鱼是新网的吗?要价多少?清蒸好还是红烧好?吃了能像姐姐这么灵巧么?”
吴邪一下子就歇了惜春悲秋的心思,上去就拽他耳朵:“真是老不修,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龄了,还管人家小姑娘叫姐姐。你下得去嘴吗你?”“去你的,”胖子转过身,一叉腰,“你看看我这张脸也就二十多岁,你也好意思说我年纪大了。是是是,咱们清新脱俗的小郎君,今年还是个上大学的宝宝呢。”
吴邪翻了个白眼,找了块石头坐下:“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贫。聊聊吧,还是要解决眼下燃眉之急。”
两个人坐在长了青苔的石头上。说是聊聊,但是心中无限迷茫,谁都没说话,听着耳边潮汐声,飞鸟从低空掠过。半晌,吴邪低声道:“我们还能回去吗?”
王胖子摇了摇头,他根本不知道现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算是孑然一身,如果真的回不去了的话,跟着天真在这个地方一直生活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没办法再回去巴乃,可终究会放下。但天真不一样,他还有父母二叔,还需要照顾堂口,还要找他三叔,花儿爷坎肩白蛇他们都等着他回去。
还有小哥。
胖子搓了一把脸。不知道青铜门开了以后,他们被卷到这里来,会不会小哥也被卷进来,掉到哪一个地方?或者小哥打开青铜门,发现他们两个消失在原地。不知道他是不是失忆,不知道小哥还好不好?如果他没有失忆,出了门看不到他俩,没有人照顾,该怎么办?
吴邪很茫然地看着水面。胖子狠狠拢了他过来,两个人肩并肩靠在一起。
“我们和这个时代的羁绊就是这里吧,”半晌,吴邪说,“既然跟老九门有关,那跟着张启山走,定然无错。我爷爷曾经跟我提到过,这一年张大佛爷曾经在长沙找到了什么东西,只是不肯与外人道。也许这个秘密跟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或者怎么回去有关系。”
两个人又靠坐了一会儿。天色灰暗下来,飞鸟也渐渐不见了。船家吆喝着收东西,很快江面便空无一物,只能窥见一点游鱼荡起的水波,和两岸香樟树倒映的绿影。吴邪拍拍胖子的肩膀说:“要下雨了,我们上二爷的戏楼去吧。”
两个人往城里走,后头跟着个普通人打扮的参谋副官。这个副官问过了才知道叫张坪周,跟张日山一样,是从张家带出来的老人,长相憨厚老实。客人不跟他搭话,他就一直跟在后面走,沉默寡言。吴邪感觉他没有张日山那么受器重。
没走多远,吴邪就定住脚拉了拉胖子,三个人靠到一边,几乎是走在阴影里。吴邪把正在出城的一行人指给他看。
胖子定睛看去,也无非是一个穿大衣的汉子,腰间系着一条闪亮亮的皮鞭,后头跟着几个穿皮衣的侍从,头里有个青衣短打的小厮给他引路。他悄悄问:“这群人有什么问题吗?”
吴邪努了努嘴:“那个小厮眉梢有道疤。”“眼睛不错啊天真,”胖子待他们走得近了,眯起眼使劲看,“这也能瞧见。”“别贫,”吴邪说,“那是陈皮阿四。”
也许这个时候还不能被称作陈皮阿四。陈皮还是个愣头青一样的少年,脸上挂着谦卑的假笑为这群人引路,只是在转过头去时,眼里有一丝不觉的狠辣。手一直按在腰间鼓鼓的地方,形状是一柄钩子——那应该就是日后闻名遐迩的九爪钩。
两个人都没有提醒这帮人的意思,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渐走得远了。吴邪说:“没想到年轻时还挺嫩的。”胖子啧啧道:“又造杀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