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要杀了王冕,为她报仇?可是你和旅店老板勾结,间接杀了那么多人,他们难道就不无辜?”李裕觉得,这不过是妖孽嗜血的借口。
“不,不是间接。我亲手,砍断他们的脖子,手脚,割去耳朵,心肺,把他们一块一块剁成肉酱。”
眼前女子的脸上露出了癫狂的笑容,一提起此事,似乎便有了无限欢愉,浑身颤抖。
她梦见自己睡在女娲宫殿中柔软厚实的一片云上,淙淙的春水携着暖意环绕在自己身边,琼浆潺潺流动,发出鲜甜的香味。
她睁开眼,便见自己置身牙床锦被之中。久违的檀木香幽幽钻入帐内。
“小娘子醒了?阿弥陀佛,陈大夫说的不错,一副药下去果然管用。”
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头戴珍珠簪,身着暗黄衣裙,拎着食盒走了过来。
帘帐拉开,她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扯住妇人的衣袖,“你是谁?我儿子呢?”
妇人倒也不见怪,将食盒放在桌上,扶她下床,她冷静过来这才发现浩儿正由一个女使抱在怀里,睡得正香。
她探了探他额头,热已经退了,这幼儿面上残留的嫣红不过是房中炉火太旺的缘故。
妇人一边打开食盒,一边将香油鸡蛋羹、萝卜烧肉,鸡油拌茄子等精致小菜一一摆在她面前,一边解释道,“我回来时发现娘子倒在我家门口,怕出事不好分说,又有个小郎君发着高烧,因而将你们带了回家,大夫开了药送小郎君服下,只需再歇息两日便可痊愈了。”
似乎是见她衣衫单薄,又暗暗在身上摸寻钱袋,那妇人一把牵过她的手要她坐下,笑道,“小娘子不必多礼,我家女儿与你一般大,早年丧父,自幼天疾,想是上辈子作孽太多,所以该常做善事,积福积德。娘子到我门前,正是我的缘解,不必谈银钱俗物,反伤了福德。”
妇人递了台阶,她也的确是囊中羞涩,便含含糊糊应下,陪着妇人一边说话一边吃饭。
妇人听了她今日原委,更觉颇为投契。
“娘子高义,却也命苦,好在还有个小儿在身边陪伴。”
“夫人不是也有个女儿么?”
余夫人闻言道,“是有个女儿,亡夫也颇留了些钱财为我母女傍身,只是她天生不会说话,妇道人家自立门户,终归为人轻视。我便想为她寻个夫婿,招赘也好,嫁出去也罢,总归好过在我身边蹉跎着,争耐她长得不好,个头儿又矮,给不会说话,这几年过去,姑娘大了,更不好找了。”
“夫人生得貌美,可见当年风姿,小姐自然也不差的。”
余夫人笑着摆手,“她不像我,猴儿似的,没有娘子你的十分之一,脾气也不好,娇纵坏了。”
正说着,就听外面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声音很大,她闻言和余夫人一同往外面走去,拐进一间装饰华美的房间。便见满地碎瓷,一个小厮似乎被推倒在地,瓷片嵌进了膝盖,手上也流着血。
而站在他对面的姑娘,一身粉蝶裙,梳着弯月髻插一朵玉兰绢花,双眼通红,怒气瞪瞪地看着那小厮。
余夫人语气中带了些许不耐,“又闹什么呢?不知道有客人在吗?”
小厮道,“小姐嫌饭菜不合口味,正闹脾气呢,小人也没法。”
余夫人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把东西收拾好,下去吧。”
她一面走到那位小姐面前,一面满怀爱怜地将她鬓发拨回耳后,“这就是我女儿了,往常伺候她的女使被家人赎回,我正愁没有个贴心聪明的人儿陪伴,我与娘子有缘,若娘子不嫌弃,不如就留在这里。也不难,只是洒扫院落,做好一日三餐,你和小郎君都在这里吃,吃住都不妨事。”
她回来的时候少了,笑脸也多了起来,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一份微薄的薪水,能吃饱穿暖,浩儿也能够继续读书,一天天健康地长大,这一切已经够了。只是有时候,她依然会对着我默默落泪,我知道透过我的脸,她在想那个人。
她把丈夫当做她的天,犹如信徒对神明那样,全然地信任,全然地依赖。遇到艰难,惨痛的遭遇,她心中将她的神的名字念了千百遍,可他从未现身,唯有她一人面对无间地狱,披甲上阵,最后横尸荒野,却还痴痴地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
我不明白!那个男人到底有什么好?
李裕看着眼前神情狰狞的女子,有些错愕,这女人对温如珺...怎么怪怪的。她对她,到底是什么样一种情感?
“再怎么说这也是人家的家务事,你一个外人,非我族类,你知道什么?”
“她是我最珍视的人!她创造了我,我依附她而生,我们心魂相联,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你知道她有多痛苦吗?这一切都是王冕造成的,他以为躲得远远的就可以逃避这一切吗?是他害死了珺娘,他和那些畜生都得为她偿命!”
那天已经很晚了,珺娘还没有回家,我等了她很久,心口一阵一阵地疼,疼得要撕裂开,恨不得一把火烧了我自己,我知道她出事了,可是我的灵力还不够,我只能在冰冷的墙上看着,看着天色从黑到白,又从白到黑,整整三天过去。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即将消亡,浑身疼痛,就在我即将消失的时候,她终于回来了。
她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脸上强装笑容,带着大包小包的吃食,给浩儿做了一碗面,然后哄他睡去。她关上门,一瞬间,仿佛脱去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上,她将头埋在臂弯里,我听见她在哭,哭得喘不上气来。
“珺娘,你怎么了?珺娘?”
我焦急地看着她,可是她听不见我的话,良久,她擦干了眼泪,倒了一盆热水,将衣服脱下,躺了进去。乌黑的瞳仁怔怔地注视着水面,清澈的水下是青紫交加的皮肤,长发一根一根,一丝一丝,荡漾着爬满她的手臂、细长的脖颈,密密麻麻,像千万只蜘蛛爬在她身上,将她死死缠绕在欲望的恶水中。
水腻,花腥,捣衣,汁液......血红的双眼,在黑暗中窥视,哪里都躲不掉,哪里都被他们纠缠......
咳咳咳咳.......
她睁着血红的眼睛,水面已经不见了人影,只看见水花不断从桶内溅出。
“珺娘,你在干什么?不要!有什么事我会帮你的,不要做傻事!”
似乎听到了我的话,哗啦一声,她猛地从水底浮了出来,她看着我,水汽伴着冷意,让我打了个寒战,她在看我,还是看他?
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悲凉。
“王冕,你好狠的心,一去不回这许多年,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你到底在哪儿啊?”
她作势捶打起来,像个疯子一样,打得双手通红,双泪涕下。
我知道她被人骗了,有一个妇人常常进出她的宅院,还有一个四指的男人,眼神凶厉,她们嘴上对她笑着,心里却不怀好意。
“我就知道娘子菩萨心肠,人又聪明又漂亮,断断不似那些蠢笨妇人。娘子如今听了我的话,把几位官人陪好了,钱钞俗物,那还不是勾勾手指就来了。”
她一面将几只匣子放在桌上,拿出金钗手镯之类,一面又拿出给孩童买的些许玩意儿,拉着珺娘的手摩挲着,“娘子这样天仙般的人物,怎好独身受这许多矬磨,瞧瞧这双手,就不是吃苦的命,该是有享不尽的荣华才是。”
珺娘没有说话,只是冷脸抽出了手,那妇人见状变了脸色,转过头狠狠剜了那小厮一眼,那人便立即跪了下来。
“都是小人一时酒醉糊涂,冒犯了娘子,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他一边说,一边拍着自己的巴掌,不一会儿便双脸肿胀,嘴角破了一块,他求助地看向妇人,那妇人又笑着拿出一叠银票,“这是乔郎君托我给娘子的,叫娘子置办些首饰,里面也有我的一份。”
珺娘仍旧不说话,她也不恼怒,只是将东西放下,而后带着小厮出去,“娘子既然不舒服,便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接娘子过去。”
“我就说哪来平白无故的好事儿,原来是暗娼头子,那温娘子定然是被骗去贼窝了,所以她上吊自缢了?”李裕想,女子失了贞洁,遭此大变,这温如珺定然成了吊死鬼,所以这画灵要杀了害死她的人。
“不,珺娘不会因这点小事了结自己的性命。她是被她们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