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来往的男女众多,是修炼的好地方,她还不想这么快换地方。
陪着寒暄了几句,正要离开,她余光瞥见了窗口倒扣着的茶碗,是昨天她手里拿的那个碗。赤棕的碗口一圈挂着深褐的漆状物,印在窗台,她调动五感闻了闻。
顺着气味,目光渐渐落在了那棵柿树上,本该碧绿油亮的叶子呈现枯黄之色,柿子干瘪泛灰,风一吹便接连掉落。那片连接树身的土地寸草不生,呈现出浓重的深褐之色,带着潮腥……
这女人昨夜不是在浇水,而是血。她的血能让树木枯朽,她不是人。
柳心抿了抿唇,看向了眼前苍白病弱的女人。
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遇到同类。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妖,在这里有什么目的,但她一定看到了昨夜的那具尸体。又或者,她目光渐冷,那个小道士就是被她引过去的。
她袖中的手慢慢伸出了爪牙,凝神聚气,却突然发现自己无法调动气息,整个人软绵绵的,头痛恶心。
不好,她看了看手中的那杯茶,这女人给她下了妖毒。
柳心抬起头,换上一副笑容,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听夫人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今日来打过招呼,往后彼此也有个照应。那我就不打扰夫人了。”
“我送姑娘出去。”
宋璋亦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奇怪,吃了一口柳心送来的蝴蝶酥,她的胃里就巨浪翻滚,恶心想吐,浑身无力。
她也笑着,心下却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她是妖,杀她易如反掌,何必给她下毒。
还是赶紧将她送走,再作打算。
两人暂且放下心绪,一团和气地送到门边,柳心已是大汗淋漓,腿软得柳条一般,几乎站立不住。
她缓缓抬手,想要抓住门边的柜子支撑,宋璋见她目光闪躲,心中警铃大作,悄悄拿过了一把剪刀收入袖中。
两人暗中动作,目光相触,忽然伸手打了起来,只轻轻一推,宋璋跌落在地上,她朝柳心扔了一把剪刀,柳心往门边一闪,低下头,当啷一声,砸中了木架子,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动。
……
……
“来人呐,有妖……”
“救命啊,有妖……”
“怪——”
两人异口同声,脸上立刻摆出惊惧之态,意识到对方的行动后,那绵软的话语冻在了唇边。
柳心露出了些许鄙夷的神情,“有本事下毒没本事杀我,扔把破剪刀你装什么装?”
“谁给你下毒了?我倒真该毒死你,砍了你的手指。”宋璋冷冷看着她,“已经杀了一个人,再杀了我,长垣就是傻子也知道是你做的。”
“你昨夜为自己保命把他引到我那儿去,你以为这次杀了我,还能故技重施?”
柳心恨恨瞪着她。
看了一会儿,柳心道,“哎,别装了,没人在这儿,你还不起来?”
“你不也一样?”
宋璋嗤笑一声,看着柳心双手撑地,两腿并拢斜坐在地上,鬓发散乱,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柳心翻了个白眼,“没力气,要杀就杀。”
“我也没力气。”宋璋声音冷得能掉出冰碴子。
阴云退却,柔和的阳光透过纸窗照进屋内,落在朱红的轻纱,嫩绿的锦缎之上,随着女子的动作流光溢彩。
宋璋和柳心冷着脸,用手肘撑着,匍匐爬到了香炉边,揭开了盖子,一碗茶水浇了进去。
两人靠在柜壁,好一会儿,才觉全身的气息恢复了一些。
柳心用钳子夹起里面烧的只剩一个角的符,心中翻涌起无数骂人的脏话。
“我说大姐,我们初次见面,你不至于吧,不惜同归于尽都要害死我。”
宋璋道,“长垣说这是明心静气的符。”
“是够静气的,再闻下去直接没气了。”柳心道,“你是疯了敢用他给你的符,你知道他是谁吗?”
“道士捉妖,符纸自然制妖。”
柳心几乎气得跳起来,“可你就是妖啊!”
看着高深莫测的,一脸淡定,原来是纯没长脑啊。她没被长垣杀死先被这女人蠢死了。
宋璋冷下脸来,“我不是妖。”
柳心诧异地看着她,“你不会不知道自己是妖吧。”
“怪不得连法术都使不出来,原来是不会用啊。”
“我说了我不是妖。”宋璋语气几乎降到冰点。
柳心却笑了起来,拉过她的手试探起来,魅丝伸进了她体内游走,却被迅速腐蚀,她急忙抽回了魅丝。
古怪地看着宋璋,“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还从来没见过你这种妖。”
感受不到法术的力量,却浑身充斥着毒血。不过也不奇怪,她一直待在东流县,没去过别的地方,自然也不知道世上到底有多少种妖。
想了想,柳心故意道,“还说你不是妖,你的血可是能毒蚀万物,根本不是正常的人类。门口的那棵树就是这么被你浇死的吧。”
宋璋被她握着手,感觉到疼痛,皱了皱眉,“放开。”
柳心注意到了她的伤口,“不过你好端端地给树浇血做什么?还冒着被道士发现的风险,嫌自己命长?”
她思索着,一边围着宋璋打转,忽而她站定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想掩盖这股妖气,怕被人发现了。”
宋璋沉声道,“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可以滚了。”
“别生气啊,好容易遇到同类,咱们坐在一块说说话,不好么?你来这儿做什么,也是来钓男人的?”
宋璋白了她一眼,扶着床边起身往罗汉榻走去。
柳心立刻跟了上去,“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几个,青云山的道士还不错,只要别挑那些年龄大的,修为低的最好下手……”
“我在这是等我夫君回家。”
宋璋打断了她,不愿再听她胡言乱语。
“原来是为了男人……”柳心一听便明白了七七八八,对宋璋也有些鄙夷起来,“这么伤害自己,就为了一个男人,你害怕自己的身份被他发现,所以躲在这里散妖气。”
她嗤笑一声,“连最真实的一面都不敢让他知道,这种男人值得吗?”
“你这种妖懂得什么,你根本不懂他,也不懂我们之间的情感。”
宋璋话语间带了几分愠怒。
柳心冷笑,“我这种妖,是哪种妖?你是想说我放荡□□,不知羞耻,流连男人之间,根本不懂你和你那个人类夫君的真挚爱情?”
她翻了个白眼,“别痴人说梦了,世间的男子都一样,什么真心,什么爱情,都不过是哄骗女人付出罢了。你这样的妖我见多了,一把年纪被男人骗得团团转,还不如青楼的妓女,至少人家得了钱财享了痛快,你呢?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说,倒是自欺欺人有一套。”
“我和你这种妖没什么好说的,我夫君是何人,也无需辩与你听。”
宋璋看这只妖怪也很是不爽,自以为是,故作老练,大概年轻的时候在人类那里上过几次当,便以为自己是天下最清醒之人,见了哪对爱侣都要抨击,都要怀疑。
她瞥了一眼柳心那身花花绿绿的衣裳,还有一条,故作放浪。
柳心也不是傻子,对于一言不发,但眼神里满是鄙夷的宋璋,她吃了个闷气,两人就这么互相鄙夷着不欢而散。
像是故意似的,在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宋璋每天都能听到楼上木板与床接触的咯吱咯吱的声音,或是男人的低喘,痛苦的呼声,或是柳心那夸张的叫声。
若是直接把人吸干一了百了也就算了,或许碍于长垣,她近来不敢取人性命,只是每人吸一点精气。不知道她对他们说了什么,翌日那些男人出门见到她,无一例外,上前来神色暧昧地勾搭她,弄得她烦不胜烦。
她是没胆子和这只妖正面动手,但不代表她就要咽下这口气。宋璋于是找到了长垣。
“那位柳姑娘的客人实在有些多,隔三差五的新面孔,夜里还发出些奇怪的声响,听得人心里发毛……”
宋璋蹙起眉头,状似害怕道,“青云山本是清修之地,却有如此之事,恐是搅扰仙道,对上不尊。”
长垣是青云山长字派的大弟子,山上许多事物都交由他负责,闻言他皱了皱眉。那位柳姑娘不就是那日被狐妖引诱的那个吗?他还记得她口口声声男女有别,礼教大防之说,却又怎会在东厢做起这种□□之事?
毕竟只是宋璋的一面之词,长垣道,“小道会向柳姑娘问清楚,若此事当真,定会给夫人一个交代。”
宋璋点点头,“道长若不信我的话,今夜子时,道长自来察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