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禾闭上眼等了几分钟,又拨动笔三次,见每次都是顺滑地滚了几圈在桌子边缘堪堪停下,叹了口气。才拿起试卷和答题卡站起身,走到讲台前面的第一排桌子。那里已经叠了十多份试卷和答题卡,试卷上的折痕都很重,叠放在一起松散得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
安禾顶着钟如珩的注视,她内心忽得急切起来,想赶紧离开教室。早知道刚才一写完就交了。安禾小心翼翼把试卷叠放上去,事故却发生了,课桌上的试卷雪崩似的下滑,她眼疾手快地压住,可是她另一只手中还拿着不能有任何折损的答题卡,出于顾虑,动作有点变形,压住的试卷还是落了几张到地上,像是在地上落了雪,安禾心上也下起了雪。
安禾脸皮绷了绷,特别不好意思。她刚弯腰捡试卷,肩膀上落上几分重量,一股寒凉之意透过毛衣覆上了肌肤,安禾僵住,如石膏般白的手出现在她视线里拿过试卷,凉凉的卷子划过她的指尖,一股清雪混杂着各种刺鼻药材的气味漫向安禾。
记忆不受控制浮现,每一次通宵做实验后,他们身上都会沾染上实验材料的气味,只是……钟如珩自带着洁净的雪香。
他黑色的眼睛转向安禾。
安禾心里一紧,面上却没有任何波动,手指悄悄蜷起,无名指的指甲扣了一下大拇指的指甲,才轻声道:“对不起。谢谢师哥。”
监考员整理起试卷,他一张一张平抚再叠放,直到放到最上面的那一张,他就不断重复平抚,平抚,指头划过上面两个角再掌心贴上平抚过整张卷面,关节腔里骨头咔嚓咔嚓的响。
坐着的学生都低着头,在同一角度看过去他们的头都像是在同一个高度,拿着一样的笔,一样的笔尖磨过卷面,在身体里的骨头一样有着咔嚓咔嚓响的声音。
黑色的深渊还在注视着安禾。
一种莫可名状的感觉降临,无形的屏障推远了整个环境,安禾孤立地在天旋地转。
安禾的心脏疯狂的跳动起来,血液迸发,在血管激烈涌动形成魔幻的旋涡,胃里大量分泌胃酸令她喉头翻涌的尽是带着腐烂食糜气味的津液,肺部吸进那股寒凉雪的气息,呼出来时,让她有种肺部被冰冻起来的刺骨感。
万件事物,世界之景,天旋地转。
安禾当即扔下答题卡,转身步子晃荡的向外跑,落下脚步时都在怀疑下一秒的地面将会塌陷。
“安禾。”
安禾想当做没听见,可腿却支棱地立住。她在这个空间里孤立地感受到天旋地转,监考员依旧在机械地整着试卷,学生也依旧在答着题,走廊只差一步之遥却像是永远都到达不了。
这个空间有问题,那些学生、监考员被隔除在外,或者说安禾被困在其间,不知从何处而来席卷了一种深不可测的混乱感,天旋地转。
安禾憋着一股气强烈抗拒。
她突然转身面对钟如珩,一下子,感觉到终于把想攫住自己心神的东西赶出了意识之外。
安禾心里波澜起伏,但面上没有太大的波动,抬眸回望钟如珩。
她的意思很明显,刚才不管发生了什么,她已经脱离了影响。
她垂下的手,一只手移向身后,向上弯扭,指尖贴住第十二根肋骨上的肌肤。开始默念秒数,到了第十秒的时候,肋骨强势突出皮肉,腹指勾上湿滑冰冷的肋体。
"师哥。"安禾轻轻开口,“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不管刚才要发生什么,可是没有发生,那现在就不点破了,能尽快离开便好。
“我还有事情,想……”
安禾顿了顿,忽然发现他的额前发已经长到遮掩住他的眼睛了,安禾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是凭着感觉觉得,现在,最好是离钟如珩远一点。
他,很危险。
安禾基于她的“感知”天赋。只要她想,她可以将任何人在她的脑海中全部展露,就是每一寸血肉,每一块骨头,她都能清楚的“看”到。每个人在她这里都可以是一展无余的解剖图。
但是,她看不见“钟如珩”。
这也是她从初次见面就开始防备他的原因,未知等于未明的危险。
钟如珩现在掩在发下的眼睛已全然变成了腥红色,黑色瞳仁外镶嵌着一圈金轮。而他左眼有着两个瞳仁,诡异的挤在同一个眼眶中,正死死的盯着安禾,散发着浓厚的血腥气息。
他闭上眼睛。
安禾又默念了十秒,见钟如珩依旧没有回答,准备抽出肋刃就硬闯外面诡异的走廊。
“别着急走,安禾。”钟如珩说道,他似感觉到安禾的心思,在事态往不可挽回发展前及时开口。他控制自己身体的第五根肋骨向心脏弯曲,重重的插入心尖。身体受到重创,恐怖的撕毁欲怯弱地缩了回去,他又重复了一遍:“安禾,别走。”
强行逼迫金轮血眼褪下。钟如珩抬手。瞬间,肋刃尖峰对准了他的方向。而他只是把遮挡住眼睛的头发向后撩去,露出正常的眼睛。
骨刃上还流淌着鲜亮的血河,不曾下落,也不曾沾染到把住它的那只手上,骨身莹白泛着冷意,鲜血残忍的钉入钟如珩的眼睛,他瞳仁猛地紧缩。
“你用不着防备我”他冷冷道,“我只是来提醒你不要去巴克斯利亚。”
安禾沉默着,她的行程从未向任何人透露,即便巴克斯利亚真的有哪里不对,按照她和钟如珩的关系,他也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的提醒她。忽然她嗅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血腥味。
他受伤了,安禾意识到了这一点。
像是有风吹凉了安禾腕中的血,肋刃细微的抖了抖。
安禾忽然有些迟疑,因为钟如珩说他是来提醒她,提醒是善意,他还受伤了。
她收回肋刃,肋骨回归原位,肌肉皮肤恢复如初。空气中属于钟如珩的血腥味越发明显,安禾道:“师哥,身体内部受伤还是尽快治疗为好。”
又想到钟如珩他刚才说的话,她又补了一句:“我要去巴克斯利亚。”
钟如珩面上明显浮现出愣住的神情,虽然只有一瞬间,他又变回一成不变的冷淡摸样。他又不说话了,他的沉默中,不知道是对安禾的关心不知道怎么反应,还是他不赞同安禾的意愿以沉默表示反对。
安禾又等了一会,在第三次看向钟如珩的眼神中没忍住带上了责怪的情绪,难道真的要武力破开这个诡异的空间吗。
下一秒,教室里的学生和监考员都消失了,安禾震惊:“师哥!”
“他们不是真的,”钟如珩快速说道,“这间教室一开始就只有你一个人。”
安禾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要创建这么一个空间。”
钟如珩没回答,转回到原来的话题:“巴克斯利亚很危险,你不要去。”
“我知道,可是我要去。”
其实安禾不知道巴克斯利亚有什么,她只是非去不可。用“我知道”这种句子回答,就是不需提醒不需再解答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