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战车的提示的确启发了迪可曼。
她可以对空间降维后形成平面投影,步入指定的投影位置后再重启空间这一概念,然后自行调整自己的第三维数值。这样就能确保再恢复原多维体系时出现在需要的地方——当然,调整时间维度也是可以的,但相对而言涉及影响范围更广,后果也更不确定。
这是从未接触过、难以捉摸的概念,实施起来却比想象中要容易。跃动的光与影和虚幻栅格在大脑中跃动,将世界分割成可以随意压缩取舍的组块,只消心念转动,就可以更改这里的规则,而不保持一切需要的部分。好比大脑已经遗忘,但身体仍然记得的肌肉记忆,她下意识的知道怎么做是最好的。
在这个过程中,迪乐曼的思绪也随之改变,泛滥的思维和无时无刻不在向外探索的求知欲被压缩,万花筒转动的瞬间,景象在斑驳的镜像碎片中压缩成针尖状的偏执和欲求,又归于虚无。以至于那个瞬间,除自己以外的一切都不重要。
那是意识到本体与他人的差异过大之后,生出的异变。
大约掌握强大力量时,看整个世界也不过是随手就可以毁坏扭曲的立体拼接画,人会因为撕坏一副难看的画作而自责吗?会因为团皱一张废纸而后悔吗?想必是不会的。这就是手握权利之人肆无忌惮破坏世界、奴役他人的原因。
强大的能力使得他们赋予自己与常人不同的身份,抛却会给予同类的同理心。与此同时消失的同理心使得他们越发自我,在这样的循环之中,登上只能容纳下自己的高塔,在悬崖边摇摇欲坠。
迪乐曼的心神也动摇一瞬间。
回过神,她垂下眼眸,思忖:同时拥有极强道德感和自我约束力,或许才能抗衡这种诱惑。大约,只有少数人会成为手握力量的英雄,而非恶龙。
不过,不包括此刻她们正要去见的这个男人。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在彰显自己恶的本质。若要假设他将一切人的生命都不放在眼中,却对自己素未谋面的女儿还存有一份温情……
那是不可能的事。他根本无法承载起特里休的期待。
但……
“可以了。”迪乐曼开口。
特里休听见后惊讶的睁开眼睛,她先是环顾四周,意识到真的已经身处露天花园之后,不好意思的从迪乐曼身上下来,刻意放得很轻的声音也藏不住她的惊讶:“真的上来了,好快,而且一点感觉也没有……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些小把戏,这不重要。”迪乐曼不擅长解释,所以能免则免,“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他?”
迪乐曼先前给特里休的保证是不会救她的父亲,但会保护她。特里休同护卫队一路走来,已经更加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人。虽然仍想见他一面,却不愿意给迪乐曼再多添麻烦。
她小声道:“现在吧,就现在,我们去见他一面,好吗?我只想问他两个问题,然后我们就离开。”
趁着暗杀小队还在布局的时间,不给迪乐曼添麻烦的会面。
特里休想问那个男人,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回去见过他们母女哪怕一次。也想问他为什么这个时候反而要派人去保护自己。
或许相比于同某个男人会面,她更加渴望得到的是一份答案。
至于其他,她已经无所谓了。实际上,迪乐曼在这种时候仍然愿意为她冒险,已经用另一种方式填补她内心那处空洞。
她不会在原地彷徨了。
*
这是表面上与往日看起来一般无二的一天。热情组织平平无奇的一个助手托比欧度过了平静而安稳的早晨,中午和傍晚,没有任务,也没有旁人骚扰,时间如河流一般稳定连续的流淌到寂静的午夜。
他安详的躺在床上,陷入深深地睡眠。套着针织衫的纤弱身体好像能陷进床垫里一样。无论谁第一眼看向他,应该都会觉得这个人是无害的普通人。
无声的分针走过一圈,他体内的另一重人格,也就是热情组织的老板迪亚波罗睁开了眼睛。
他坐起身,抬手褪去上衣,赤裸着上半身,走到浴室的镜子前。他抬手舒展自己的身体,抚摸过肌肉线条优美的上臂,眼中有满意的光一闪而过。那双眼睛,在此刻好似也变为冷血动物的竖瞳。两个人格明明共用一个躯体,在不同人格主导时却展露出截然不同的样貌。
按理来说没人能想得到,那不勒斯最大的黑手党,热情组织的老板,会是一个看起来弱不经风的懦弱的普通人。他们也无法想象有着怎样扭曲的灵魂蛰伏在这个平凡又懦弱的男人身体里。
这便是这个男人为隐瞒身份创造的第一重保险。
除非必要,他其实不会现身。但今夜这具身体在发出隐约的信号。吹过敌人位置的风落在皮肤上会带有些微杀气,这种杀气大脑以为自己没有注意到,但已经在体内拉响警报。托比欧可以安然的熟睡,但迪亚波罗却会被这种警告叫醒。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只存在于偶尔的杀手调查到他所在的位置是——这十五年也也就发生过两三次。这种时候,他无敌的替身能力就会派上用场。
又有不长眼的敌人跑到我眼前了吗?他心想。警惕之余也有一点嘲弄心态:让他们认为自己快要成功了,在那个瞬间再将他们杀死,从而观赏对方死前难以置信的狰狞表情,的确是极好的生活调味品。
然而等来的,却不是敌人,而是留有粉色短发的少女。
她站在窗帘旁,夜风吹拂过窗帘,露出她纤细的倩影,没有攻击的意图,也没有致命性武器。她的手上甚至没有任何锻炼过的痕迹。迪亚波罗在自己的替身领域内观察她,由头到脚。他心中泛起情绪的波澜,那是从前十几年内从未有过的,他不明白那是什么,也无意弄清。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你有什么目的?”他问。
特里休看着站得远远的,只露出半个背影的男人,不知作何感想。她开口:“不是你要人带我来的吗?”
“我?”迪亚波罗疑惑。
“我的母亲死后,你派人带我过来见你,不是吗?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想起过她,为什么现在又来找我?”
迪亚波罗了然——原来是她,竟然是她?
“是谁带你来的?”
他没有回答特里休的话,反而更加警惕的逼问。这好像也是一种回答。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女儿长什么样子、过得好不好,他唯一关心的,只有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