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自身的数据是慢慢侵入角色的,宋汝瓷也有过短暂健康、听力完好的时候,他很珍惜这个机会,做了很多已经很久没做的事。
比如弹吉他,宋汝瓷的吉他弹得很好,他不擅长炫技,更喜欢随手弹些即兴的旋律,都很悠扬动听,酒吧也跟着爆火,生意一度好到不行。
接下来的故事也不意外——他被几个痴迷摇滚乐的富二代少年不由分说硬拉进乐队,没日没夜排练、写歌、梦想一鸣惊人,当时的队长兼鼓手就是Fire。
如今的祝燃。
祝燃花了不知多少心血,铆足了劲要向他父亲证明自己,也想让母亲骄傲。
可偏偏至关重要的海选赛,从不出错的宋汝瓷居然进错了拍子。
前功尽弃。
乐队吵成一团,最终宋汝瓷道歉、退出,这也成为乐队解散的导火索。
一晃四年,本来和祝燃关系最好的几个人,就这么决裂到分崩离析,再也没能重聚。
这之前,祝燃一直没能认出宋汝瓷,是因为乐队里没人用真名,宋汝瓷当时刚入学,为了不太惹眼,也把头发剪短染成了黑色……但这双眼睛实在太有辨识度。
瞎了才会认不出。
祝燃家的灯亮了下,没几秒又熄灭。
相当冷酷,相当不为所动,看起来仿佛人已经上床睡觉,但直播间很不给面子:【祝少啊,再翻床就塌了。】
【渣男缺钱!他真的缺钱,就缺你这一笔!祝燃你信我们,我们不会害你,你现在下去还有转机!】
【人还在楼下呢祝少,过了这村没这店,我先说我就住附近,2.3公里,你不捡我捡了。】
【下雨了……】
最后一条飘到一半,祝燃已经烦躁地掀了被子,抓起雨披直奔楼下。
宋汝瓷还站在路灯下面。
雨点掉得很快,在昏黄灯光下拉成斜线,细密闪着银光。
祝燃冲过去,把雨披罩在这个家伙头上,冒火的眼睛盯着宋汝瓷,恨不得扒下这张完美面具。
宋汝瓷却像是生怕刺激不到他。
浅色眼瞳微微弯起,宋汝瓷望着他,仿佛对着某段很珍视的过往,柔和的目光里有微弱光亮,有种很遥远的淡淡怀念。
祝燃的瞳孔缩了下,死死咬着牙,挪开眼睛。
四年前那次糟糕的演出其实并没到绝境,谁都会犯错,没什么要紧,他们还有复活赛,还有机会。
可宋汝瓷逃了。
这个骗子留下一封轻飘飘的道歉信、留下一把吉他,拍拍屁股就走得无影无踪,甚至再没回过那个酒吧。
宋汝瓷是个惯犯。
祝燃的脸色阴沉冰冷,握住瘦削硌手的手腕,拖着人就走。
这是场雷阵雨,雨势很大,嫌宋汝瓷走得太慢,祝燃索性一把将人拦腰扛起来,罩着雨披快步冲进大厅。
放下的时候宋汝瓷在咳嗽。
咳得止不住,没法靠自己站稳,宋汝瓷被祝燃托着肋下架去角落会客区的沙发,依然在咳,连脊背都微微发抖。
祝燃打发走了要来查身份的值班门卫,紧皱着眉,低头看他。
……居然会有这么碰巧的事。
兜兜转转。
这个骗子又栽回他手里。
宋汝瓷现在的身体看上去比四年前差太多,真是像外面说的,酒色财气荤素不忌,整天乱来,把身体糟蹋废了?
祝燃去要了杯热水,拿着纸杯回来,没什么好气:“喝点水,别咳死了。”
他看宋汝瓷根本也端不稳水,压了压脾气,半蹲下来,把纸杯举到全无血色的苍白唇边,看着宋汝瓷小口小口地喝水,眉头几乎拧成疙瘩。
“行了。”祝燃寒声开口,“宋汝瓷,我知道你是什么货色。”
“别对着我卖惨。”
他沉声说:“我不吃这套,知道吗?”
……狠话仿佛撂给了聋子。
宋汝瓷的呼吸很乱,被他扶着肩膀,单手吃力支撑着清瘦身体,连坐都坐不稳,更别说听清他的话。
——不过是淋了点雨、吹了点风、快走了几步,至于这么难受?
四年前宋汝瓷的身体也没这么差。
祝燃想不通,但遭瘟的徐祉安居然已经把短信发了进来。
祝家公司的实时股价,明晃晃的威胁。
祝燃知道徐祉安真能干得出撤资这种事,他想不通这个骗子怎么能把老狐狸徐祉安也骗得提溜转,气得直咬后槽牙,偏偏没别的办法,只能压着脾气把人抱起来。
“瘦成这样。”祝燃磨着牙,“姓宋的,你是不是造孽太多,遭报应了?”
他的声音很低,宋汝瓷和记忆里比瘦过头了,也可能是四年过去,他已经十九岁,不是那个跟在大神屁股后面兴冲冲要拜师学即兴SOLO的小屁孩。
宋汝瓷被他抱进电梯。
这是栋高层,祝燃家在三十三楼,电梯带来的重力失衡很明显。
他看见宋汝瓷紧闭的眼睛,听见喉咙里的闷哼,宋汝瓷是真的很难受,胸口无序起伏,嘴唇抿到泛白。
电梯停在三十三层。
电梯入户,祝燃的家门没关,但客厅里已经没处下脚。
看了眼堆满东西的沙发,他只好把人直接抱进卧室,放在自己的床上。
对着床的摄像头没关,祝燃偶尔会在这直播弹吉他,风格和愤怒炸裂摇滚乐、狂暴鼓手相当不搭。
祝燃盯着宋汝瓷,用力抓了两把短发,他看见宋汝瓷难受,也看见直播助手里弹幕乱七八糟支招,一个两个好像比谁都急:【别躺着,让渣男坐起来,躺着喘不上气了祝少!】
祝燃沉着脸色,扯了两个枕头,塞到宋汝瓷身后。
【帮他把衣领打开,外套脱了,开暖风。】
祝燃咬着牙,抄起遥控器狂按,把空调温度调到最高,等了一会儿,又拽开拉链,替宋汝瓷脱下厚实过头的外套。
【给他顺气啊诶呦我的天,祝老六你行不行,要不我来,我家2.3公里……】
祝燃把发言人拉黑禁言,踢出直播间,关掉直播,抬手按在宋汝瓷的胸口。
……好瘦。
祝燃拧着眉。
宋汝瓷清瘦得不像样,衬衫被冷汗浸得微潮,下就是分明肋骨。
四年前,宋汝瓷有这么瘦?
祝燃看着这个人,无意识放轻力道,慢慢画着圈给宋汝瓷顺气,直到那种磨人的痛苦从清秀面庞上渐渐淡去。
宋汝瓷慢慢恢复过来,睁开眼睛。
看得出这是场不清的煎熬,浅色眼瞳像是被水洗过,但痛苦很快就被化解消散,只剩灯下的浅浅柔和。
宋汝瓷朝他笑了笑。
祝燃回过神,猛地收回手。
“谢谢你。”宋汝瓷试了试,缓和力道撑起身体,“我不要紧了,Fire……”
祝燃沉声打断:“你没资格这么叫我。”
宋汝瓷微怔。
祝燃盯着这双仿佛永远不起波澜的浅色瞳孔,他看见它们弯了弯,弧度很轻,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棵树掉了一片叶子,一捧流沙安静滑落。
只是那一点微弱的亮光熄灭。
“好。”宋汝瓷温声答应,“你的真名是什么?阿姨没告诉我。”
听说祝燃回心转意,想好好学习,甚至还主动要请个家教,祝家全家上下都很高兴,补课的事是祝燃的母亲抱病和中介联系的。
祝燃沉默半晌,不情愿地低头,含混咕哝了自己的名字。
他没听见宋汝瓷叫他。
祝燃皱了皱眉,抬起头,却发现宋汝瓷似乎还在等。
——就像之前那些狠话,宋汝瓷仿佛也根本没听见,不像是装出来的,好像每句话都被他气势十足地放给了空气。
“……祝燃,我叫祝燃。”
他牢牢盯着宋汝瓷的眼睛,故意放慢语速:“宋汝瓷,为了让我妈高兴,我可以忍你一个月装装样子,该给的钱我会给你,一个月后咱俩一拍两散……听懂了吗?”
宋汝瓷望了他一会儿,目光明显落在他的口型上,轻轻点了下头,眼里还是那种烦人的、仿佛永远不动怒的温和神色。
宋汝瓷撑起手臂,想要下床,却被攥住手腕。
祝燃盯着这双浅色的眼睛。
“宋汝瓷。”
祝燃盯着宋汝瓷耳朵上的东西,他现在不觉得这是蓝牙耳机了:“你耳朵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