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的力量可以拯救这一切。】
“我不相信神。”约翰说道,“如果祂真的怜爱世人,那为何在刚刚,或在更早之前没有降下救赎。”
穿着长裙的女孩点头。
明明是教会下一任圣人的候选人,可祂竟然没有全身心地信奉着主。
【正是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选中了你。】
【你的宽容,你的博爱,你的公正,在众多世人中难得寻见。】
【这些都是主应当拥有的。】
【所以,你和主的区别,如今不就是只差‘力量’吗?】
祂说的话如此惊世骇俗。
约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你究竟是想说……”
【我现在正拥有你缺少的这份‘力量’。】
【既然教义中所谓的主无法回应我们的祈祷,那我们不如自己成为真正的主。】
白裙的女孩如此平静,又认真地说道:
【如此,那些失去的必将回来,痛苦的必将幸福,失败的必将成功。】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祂伸出手,主动掏出了自己的心脏。
祂胸膛的位置泛起阵阵涟漪。
一颗鲜活的,血红的赤子之心被祂亲手拿出,再递到他的面前。
【这些都是我发自内心的话语,我将这颗心脏给你,因为我觉得你是最有资格成为真正神明的人。】
【我们的理想几乎一致。】
【我将会是你座下最虔诚的天使,我们将迎接那些死者的复苏,他们可以永永远远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女孩认真地说着。
【你如果担心我的背叛,你可以将这颗心脏捏碎,然后我会当场死去。】
【是彻彻底底的死去。】
她说的话如此荒诞,但约翰天生灵敏的直觉告诉他,对方说的一切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实感想。
仿佛是应和着她的话语。
这颗跳动的赤子之心,让美好的幻想变成真实的景象复现在眼前。
不知从何而来的白雾充斥这片空间,悠扬欢快的乐曲从远处传来。
在约翰愣神的刹那,他的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他猛地抬头看去,发现是那位被钢筋穿透胸膛而死的士兵不小心在路过时撞到了自己的肩膀。
【不好意思先生!】
他像是很着急的样子,双颊红扑扑地和他道歉,然后提着自己的行李快步往街道另一端跑去。
那边有一位抱着鲜花的女士呆呆看着他。
几秒后,像是终于在士兵挥手的动作里确认了他的身份,她连跌落在地面上的鲜花都没来得及捡起,就飞奔向恋人。
这对分别许久的恋人终于再度见面。
士兵将他的未婚妻一把抱起,两人在街头转了好几圈。
一旁路过的行人善意地吹起口哨,恭喜他们的重逢。
约翰愣愣地看着这如此温馨的一幕。
紧接着他的手被拽动了一下。
小女孩紧紧拉着他的手,仿佛他们就像亲密的朋友,或者互相关爱的家人,今日正在街头闲逛一样。
远处的街头乐队看见这一幕,干脆换上了一首婚礼进行曲,曲调有些模糊,不过并不影响人们在这首充满祝福的歌曲里一起善意地,也欢快地庆祝恋人的重逢。
约翰茫然地跟着她往前走了两步。
刚刚他们还在战场,现在为什么又重新回到了伦敦?
然后,他忽然停下脚步。
前方是一个年轻的女士,看面容正是那位死去的护士小姐。
此时她紧张地捏着一封信,时不时眺望着远方,直到一辆马车姗姗来迟地驶来。
她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上前为从车厢里走出的两位老人拎下行李。
老妇人拍拍她的手背,【辛苦你了孩子,没想到你真的在伦敦打拼出了一番事业。】
她的眉眼很慈祥,也对自己的女儿很骄傲。
【你父亲虽然坚决反对你去参军,可我相信你和年轻时的我一样坚决果断。】
接着,她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丈夫的胳膊。
【亲爱的,你也快说些什么,路上不是还说很想念女儿吗?】
老人冷哼一声,几秒后还是撇着头夸奖了一句。
【做得不错,是我……之前小瞧她了,不过你今后可别总觉得去前线是件轻松的事情……等等先去教堂祈祷还愿!】
老妇人失笑。
年轻的姑娘看着父母,眼泪忽然就簌簌落下了。
她扑进母亲的怀抱,【我……我之前做了很长时间的噩梦……】
老妇人抱住她,【好了好了,都是噩梦,我们一家人不是都在这里吗?我们一起回家吧。】
约翰愣怔地看着这一幕。
一种酸涩的暖意,像是温热的水流裹住了他的心脏。
远处的太阳毫不吝啬地向这座大都市洒落着光辉,今日的天空万里无云,人们漫步街头,还能够听见孩子们吵闹着央求父母带他们去游乐园玩耍。
路边面包店和糖果店的气息香甜,约翰看见紧紧牵着他手的小女孩正盯着糖果店橱窗里放着的诱人棒棒糖看。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衣袋,鼓鼓的钱包还在那里。
“……想要来一根吗?”约翰问。
女孩下意识想要摇头,但祂看看约翰的眼睛,又迟疑着点点头。
“你去买吧,挑你喜欢的。”
也许是受到周围美好环境的影响,于是他拿出一些钱递给祂,让她进店挑选。
但女孩只是渴望地看看那根棒棒糖,然后摇头,依旧紧紧拽住他的手。
【我们还要重要的事情要做。】
祂压下心中的渴望,好像提醒自己有一个远大的目标需要实现。
【我们还有更多的人要去拯救。】
约翰顿了顿。
他看着远处蔚蓝的天空。
在他的记忆里,伦敦大半时间里都是雾气朦胧。
远处的工厂既是推动着伦敦快速前进的核心发动机,也是让无数人咳嗽生病的罪魁祸首。
他清楚地知道,有得必有失。
失去什么,得到什么。
天平的两端是恒等的,这世界上永远不存在免费的礼物。
他没有回握女孩拉住自己的手,而是反问了一句话。
“你觉得神就可以改变世界吗?”
女孩的眼睛一亮,以为他终于要接纳自己的意见。
【当然!】
祂拉着他的手摆动了两下,有了些许这个年纪才有的活泼。
【我们可以改变整个世界!大家都会幸福的!】
【你看,相爱的人会重新在一起,失败的事情会成功,就算是死去的也能再度复苏——】
“但然后呢?”
约翰的话让祂愣住。
【哎……?】
约翰半蹲下来,以和这个孩子同样的高度四目相对。
乐队还在继续演奏欢快的曲目,孩子们拉住父母的手撒娇,说自己很想去游乐园。
这样温馨和谐的景色循环往复。
他想起了什么。
原来他自己不是第一次见过这样类似的景象。
最初他跟在歇洛克的身后进入贝克街的时候就是如此。
那里总是重复着一成不变的景色,而现在他见到的,其实和那时毫无区别。
女孩有些慌乱。
【为什么要变?天国就应当是如此欢乐的地方,我们在这里永远都能幸福,不是吗?】
【我们是为了让世人都享受永恒的宁静,才这么做的。】
“是吗……”
约翰低声如此低声说道,像是明白了眼前这个小女孩是什么样的存在。
“但这是世人想要的……还是你想要的呢?”
人们塑造世界,而不当是世界固化人们。
祂是天使,也是魔鬼。
是邪恶不自知的天使,也是纯真且无瑕的魔鬼。
更是手握巨大力量,但永远没有长大的天真孩童。
祂是傲慢的路西法。
怀抱着对世界美好的期望,但也窥见了这人世背后隐约的残酷。
巨大的落差会让祂下意识只想凝固刹那的美好。
就像约翰曾经与某个孩子对话过——
那孩子还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但已经本能地恐惧和厌恶它的到来。
所以才会说,“如果我一辈子都不要长大就好了,爸爸妈妈都不会死,我明天还能和他们去游乐园。”
可这一旦成真,人类还是人类吗?
在约翰看来,人类就像一株生长的植物。
不管是在枝头发芽、开花、结果,还是最后凋零离去,都是人生必经的道路。
一个人在这条属于自我的人生道路上途径的过程,就被称之为“成长”。
人们在成长里获得了不同的“力量”,被自己,也被他人不断重新塑造着,最后成为不同的灵魂。
但教会的教义并不是这么教导祂的。
固执的狂信徒们,将一个被凝固的“主”的形象告诉祂,并试图也将祂打造成下一个新的圣人雕像。
然而这种方式无法让祂自我成长到拥有足够的力量改变整个世界,
所以,在黑暗中独自摸索的这孩子找到了一个新方法。
那就是,塑造出一个新的神。
约翰平视着这孩子。
“可是人生并不能完全按照你的所想。”
“那是一本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书,每翻过一页就是新的篇章,到最后也终有结局的到来。”
女孩扬起头。
【但我们可以让它永远不到结局,我们也可以让它永远不翻到下一页。】
多么天真又傲慢的发言。
任何包含超凡力量的仪具或仪阵,也比不上孩子固执深信的美好幻想。
“如果是人类的话,很遗憾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一旦将善恶全部凝固,那么不管是善或是恶都没有任何的意义,那只会是舞台上不断重复上演的戏剧片段。”
“恶的人永远是恶,善的人永远是善。”
“后来者永远不会从那些善恶里学习到什么,或是做出什么改变。”
远处的人们好似在庆祝什么。
热闹的欢呼声传来,白鸽从广场中央飞起,落下漫天的羽毛笼罩住他们。
约翰说道:
“你见到我的善,也并非天生就有。”
“那是我的家人,我的好友,我遇到的每个人,以及我自己对我影响后的结果。”
他看见那孩子愣住的表情。
【……】
【那你就想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再度死去吗?!】
蜂鸣声响起,像是那场噩梦一样的空袭再度重演。
从远及近的炮火将刚刚温馨美丽的场景击碎,坍塌的废墟与燃烧的火海里传来凄厉的惨叫和哭泣。
女孩看着他,【你看!人类就是这么自私!只有我们的力量才能引领他们走向真正的幸福!】
【放任这样的灾难继续,我们只会都死掉!】
轰鸣的炮火将这片大地点燃,火焰化作死神的衣角,随风摆动的瞬间就收割了无数人的灵魂。
“人有自私自利者,也会有舍己为人者。”
“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恶,才会将善良衬托得尤为珍贵。”
“正是这份改变会塑造每个人的成长。”
“哪怕是面对死亡,人至少有在成长中挣扎求生的权力!没有存在能剥夺这种权力。”
约翰对祂说道。
“难怪我会从战场上活下来。”
“这都是因为你的帮助吧。”
他没有接受这颗心脏,而是握着这孩子的手,将它放回祂的胸膛里。
女孩微微睁大眼睛。
【约翰·华生,拒绝我的话,你会死的!】
他笑道:
“如果是歇洛克在此的话,想必早就能推理出事情的真相。”
“而我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
那本消失的笔记本不是被歇洛克拿走,或者化为了“歇洛克·福尔摩斯”。
他想起了好友,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从战场上返回的时候开始就频繁被那些神秘侧的异象纠缠。
真正的约翰·华生还在战场上,但这个女孩强大的力量,将他的灵魂塞进了作为载体的笔记本里带回了伦敦。
至此战场上的那片废墟就成了猫箱,只要暂时还无人从外界发现“约翰·华生”,他就还能以这样无法界定生死的形态活动着。
而当那【最终的力量】真的凝固世界的时候,他自然也能像那些重获幸福的人一样,重新“活下去”。
黑暗再度像硝烟与雾气一样环绕他们。
穿着白裙的女孩对他说道:
【没有超凡力量的帮助,那些普通人见到你伤势的第一眼,就会认定你绝对会死。】
【你真的要拒绝我吗?】
祂的眼里是真挚的不舍和挽留。
仿佛是想要用这种方式确切地告诉他,这份祂愿意共享的无上伟力足以改变生死,也能改变整个世界。
“人并不是棋盘上的棋子,不管是魔鬼还是天使,哪怕神也都不会是棋手。”
“所有的存在都是会生,也会死的存在。”
【我不会死。】女孩强调,【就算得不到‘果实’全部的力量,这部分的力量也不会让我真正死去的。】
【只要我的心脏没有受伤,不管是子弹还是刀剑,还是什么其他的超凡力量,我都不会死!】
祂看着他,就像在看橱窗里的糖果。
【所以……我随时能够给那些凡人考验,然后重新去找下一个适合当神的人。】
【我最后再问一次,你真的要拒绝我的提议吗?】
约翰说道:
“这就是你身为‘莫里亚蒂’的本意吗?”
“并非是为了贪敛财物,手握权势,才亲自或帮助他人犯下罪孽。”
“你只是这样真诚地给别人意见,并分出了部分自己的力量,去‘帮助’他们。”
【是。】
女孩没有辩解,反而坦率地点头。
【但他们总是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黑暗涌动着。
此时此刻,不管是绝望的景象,还是希望的幻境都变得模糊。
唯有和巨大树干粘连在一起的白鸽格外清晰。
它并不在意人类和魔鬼的争辩,它似乎只在意最后那个结果。
【“女士|魔鬼,先生|人类,你们有最后的决定|选择了吗?”】
它咕咕喊道:
【“来吧!该许下最后的愿望了!”】
无法达成共识的两个声音同时在白鸽面前响起。
“让人类回归本应继续的日常!”
【让新的神主宰引领新的世界!】
白鸽发出大笑的声音。
【“这到底是约翰·华生|人类,还是路西法|魔鬼的愿望呢?”】
【“一半是神秘,一半是现实。”】
【“虽然是约翰·华生抓住了我,可你能够出现在这里,却是因为魔鬼对你的帮助。”】
它拍动着自己的翅膀,白色的羽毛渐渐驱散四周的黑暗。
【“不如这样”。】
【“去打开那个猫箱吧,让我们去看看里面的到底是谁!”】
【“是遵照着现实死去的人类?还是依靠超凡力量活下来的魔鬼!”】
神秘与现实纠缠着,下个瞬间整个伦敦城被拉入另一个维度。
几分钟前发生的幻象变成了真实。
空袭就发生在伦敦城的上空,让繁华的城市瞬间化作一片火海。
即便有提前的预设,但领命的白骑士团成员和苏格兰场警探们还是对眼前的景色难以置信。
城中的居民们更是认为自己还在沉睡的噩梦之中。
教堂的福音已经压不住人们心中的恐惧,对生本能的渴求,让很多人不再聚集在教堂门前。
歇洛克知晓此刻已经是到最后的关键时刻。
他回首看去,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贝克街221B的公寓前。
不过此刻站在这里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原本在城市某处的雷斯垂德,在教堂的艾伦三人,哈德森太太和迈克罗夫特,以及本应身处【果园】的艾琳与本笃。
在他们的身后,就是被炮火击中化作一片废墟的贝克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