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神之间内。
古老的遗迹已经面目全非,遍地的精灵残骸化为了不断增生的结晶,与从天而降的,来自深渊之卵的触梢纠缠融合。这些神经网络一样的结晶丝线引领着能量源源不断地向骑士神殿的中心凝聚,并以惊人的速度生长出了一颗犹如心脏一般,不断缓慢鼓动的结晶卵。
旧日破败的神像面孔静默无言地注视着脚下,新生的结晶为它披上新衣,摇曳的触梢为它重塑容颜,竟让这死去的神灵的象征仿如苏醒,正睁着那双悲天悯人的眼睛注视人们。
金色的圣洁光辉遍布神殿,结晶的卵被虹光包裹,悬挂在一株结晶树上,像是夏娃偷吃的那枚禁果,又像圣母玛利亚腹中孕育着圣灵的子宫。
银爵来到了结晶体前,仰头以一种格瑞无法理解的眼神深深地凝视了许久,然后,他以喑哑的嗓音道:“魔女已经行动,可以开始了,一会有劳你护持。”
格瑞沉默地唤出烈斩,走到了银爵的一侧。
此处的精灵因子早已浓郁到了让人不适的地步,神之间的立场空洞也失去了作用,冰冷的空气慢慢变得炙热,而在神殿废墟的更深处,曾被王冠封印的火山正逐渐露出狰狞的面容。
毫无疑问,有什么正在苏醒,是神明,亦或是灾厄。
银爵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将一只手放到了结晶树上。
刹那间,无数记忆自灵魂深处涌现,在时间与空间的奇点,在一切尚未开始又已经终结的尽头,跨越漫长的两千四百年,银爵见到了他幻想中的父母,他的亲朋,他素未谋面的同胞。
他们快乐地笑着,幸福地跳着舞,呼唤他的名字。
——银爵,银爵,你做到啦,你找到我们啦。
熟悉的陌生的,高兴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像一群孩子一样欢唱,期待地看着来带他们回到故乡的家人。
泪水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孤独的苦旅也在这故乡的风中被温柔遗忘,背负荆棘的罪人终于卸下刑具,如梦中一样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少年。
“是的……我来带你们回家……”
银爵毫不犹豫地用力将手按入结晶之中,不管那些迅速将□□同化的晶体,倾注了全部意志、信念与力量,将自己的灵魂与其相融连结。
脆弱的能量平衡瞬间被打破,结晶触梢无声狂舞,带着被激怒的汹涌杀意疯狂抽向银爵。
刀光拦住了所有攻击,嗡鸣的絮语变得躁动,须臾,那跳动的结晶卵倏然静止了一瞬,一个金色的影子在空中凝聚成型,模糊的形体依稀能辨认出是一个人的影子。
随即,飘渺空灵,柔和低沉,熟悉万分的嗓音出现在了银爵的耳边。
那是银爵在无数个日夜里,反复铭记的真神的箴言。可为什么会从伪神的嘴中出现?为什么这个永生难忘的声音,现在听来又如此陌生?
一刹那的动摇让相融的连结出现了裂痕,银爵悚然瞠目,愣愣地看着那金色的影子俯下身,伸出手,以一种施洗的庄重姿势,触碰了他的额头。
“银爵!”
格瑞的喊声远去了,一切声音都远去了。在空灵寂静的虚无中,银爵目睹了噩梦。
垂死的老者跪在骑士神殿的中央,如同巨浪的呐喊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是人们在祈祷,祝颂,并狂热地欢呼。
英雄,我们的英雄,我们需要你的拯救。永恒的时间,伟大的神明,若真有至高无上的意志,就请永远守护我们的金银,我们的繁荣,我们的子女后代。
就请守护我们的文明直至千秋万世!
澎湃的人声化作了黑色的云雾淹没了老者,那颗闪闪发亮的赤金色的心脏开始衰变,枯萎,然后于死地而后生,赐予了这具垂死肉身重返人间的活力。
唯有永恒的神明,才能实现人们永垂不朽的愿望。
老者像是一夜彻悟的圣灵,他举起剑,剑锋所指,是银爵族人悲痛欲绝的惊恐面容。
冷寂的黑夜里,鲜血淌满了谷底。身着白衣的圣山祭祀跪地伏倒,歌咏着深渊之卵的诞生。
六万七千个生命中,只有一个婴儿活了下来,变成了深渊之卵的摇篮,并以此开启了一场跨越千年,铸就永恒神明的弥天骗局。
金色的人影变成了第一位圣殿骑士的面容,Adam的面容。
他微笑着凝视银爵,怜悯道:“可怜的人啊,我已许诺你新的时代,你却偏要生出不甘的叛逆,竟妄图获取不属于你的力量。”
银爵呼吸急促,目眦欲裂,在洞察了一切真伪后,他仿佛经历了几个轮回的生灭。
根本没有什么真神,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人类,为了所谓的永垂不朽而设计的谎言!
长夜中虔诚的信念都变成了嘲笑的尖刀,无情洞穿了银爵的意志。
多么可笑可悲,千年苦旅尽头的答案,竟是灭族仇敌的复苏。
刻骨锥心的痛让本就千疮百孔的灵魂再难以负荷,残酷揭露的真相促成了一瞬间的动摇,胜负的天平已然颠倒。
血从银爵的五官中流出,他剧烈喘息,猛然跪倒地上。
结晶体的同化已经侵蚀到了肩膀,在意志即将溃散的终末,银爵低低地笑了。
他重新站了起来,突然向着格瑞甩出锁链。
格瑞错愕地看向银爵,却来不及说什么就叫锁链困住,被扔进身后迅速张开的空间隧道。
隧道飞快地闭合了。
而在视野的尽头,黑暗的末端,银爵坦然合眸,被结晶刺穿吞噬的一幕,成为了格瑞最后看到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