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失控的电车在铁轨上冲刺,前方分出两条铁轨,一条铁轨上有五个人,另一条铁轨上有一个人。你站在分叉口前的天桥上,你发现要求下着六个人,就是在电车前投以重物,迫使他停止。而此时,你身边正好有唯一一个无力反抗的“重物”——一个晕倒在天桥的胖子。”
白承安语气里的重物平淡地像是颗石子,他注视着冯奇,轻飘飘地发出询问:
“你会把胖子推下桥来挽救那6条生命吗。”
办公室的采光很好,甚至说的上刺眼,奇怪的是冯奇直面光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反而像是被寒意包裹,额角出了冷汗,嘴唇泛白。
他无声地张了张嘴,眼神里尽是迷茫而又惶恐,下意识地抬头。
这是他进来后第一次抬头望向了他的老师。
白承安依旧面无表情,他与冯奇对视,办公室里又一次的重复了之前长久的沉默。
他心底觉得荒谬到好笑,只是一个假设就能让溺在幸福里的小孩慌了神。
过了好一会儿白承安微微一顿,抬眸视线轻微地偏移,落在了冯奇身后沙发的一角,不动神色地坐直了身体。
这个动作细微而小心,冯奇这个被吓到的小傻子注意不到,他的语调也从一开始的散漫倏地郑重了许多,白承安自问自答,再开口时带着几分解释、劝导的意味:
“没有人可以随意的决定他人的生命。只是从法律方面,我们选择了紧急避险,推下那个胖子,然而从道德角度,我们逃不掉道德的谴责,也不应该逃避。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无价的,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尊重生命,承担起之后所面临的结果——哪怕这个结果是我无法偿还的。”[注1]
实际上,从我们推人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在犯罪。
“现如今我们做出了选择,不过我们没有并决定人生死的权利。所以放心吧,来这里的每一位志愿者都签署了知情同意书。”
尽管这相当的——
虚伪。
白承安没有明说,他的唇角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他面前的小朋友天真又善良,被保护地多好,自然没必要在他这里知道世界的残酷。
冯奇的父亲在决议中有着相当有分量的一票,加上他的妻子在军队里的声望,可以说一呼百应也不为过。
白承安两年前同意冯奇进研究所,是一种无声的示好,而半年前把人调在自己身边,且由冯奇去提交方案的原因再明显不过,其一是为了置换消息,其二的意思更像一种暗示。
如果疫苗研发成功,你儿子会是参与者之一,我保证他日后无论走那一条路,都前途坦荡。
白承安沉吟片刻,他声音放缓了,语调里带着少见的温和,说了冯奇不知道的部分,仿佛是在给他下定心丸:“参加这次实验所有活下来的罪犯,上面会酌情减刑。比如,第一批里的一些人可以由死刑转无期。不过一些无期转有期的条件还是有一点苛刻……”他微微一笑,“毕竟这几年的安定不易,但好歹算是个希望。”
冯奇听进去了,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那股热血上头的劲儿过去之后,他的脸唰的红了,不好意思地又低下了头,小声道谢:“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而且咱们研究所那里来的权利和人手从各区调人啊,”白承安开了个玩笑话,“你看看所里的老师们一个个年纪都在那儿摆着呢,正有什么也打不过啊。”
“老师们还年轻呢。”冯奇下意识地接了句,神情也放松下来了,随后腼腆一笑,带歉意地说:“给您添麻烦了……”
白承安垂着眼,视线又转回了天真的助理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冯奇再次抬头的时候,他回以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不高不低,眼神中流露出自然的宽慰,像每位老师都会去安慰迷茫期的学生一样。
白承安起身,走到冯奇身边,拍了拍小助理肩膀:“很不错了,干我们这行的就是要善于提出问题。”
随后他面带犹豫地看着小孩,问道:“你现在要是没有问题的话?那我们就到这里吧。”
“我没有了!不打扰您了。”冯奇是知道老师他们都很忙,他朝着白承安鞠了一躬,然后急急忙忙地退了出来。
他关上门站在门外还在晃神,大脑还在接受刚刚听到的信息。
“……你怎么来了?”
突然听到导师模糊的声音,冯奇下意识抬头,只有冰冷冷的门框,他出来了,但是忘了松手。所以应该是他听错了,冯奇摇了摇脑袋企图让自己清醒点。
彼时梁祝安拿着水杯出来,看见他的行为少见地一愣神。
而后又恢复了平静。
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吧.jpg
梁祝安谨慎且沉默地又推门回了办公室,以防冯奇转身看见她,等他走了才去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