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着很和气的语气说:
“那位翁大哥在天之灵,若是看见你把他的七位兄弟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觉得他会感谢你的义气吗?”
这句语气很平和的话却好像一把尖刀,直直地刺入到铁传甲的心口,使得他在地上颤抖了起来,好像快要喘不过气似的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背着长枪的大汉痛苦地怒吼道:
“姓铁的,你还不说吗?!”
铁传甲的眼泪已经流满了一张脸,他的眼睛看起来却已经干枯了。
他长长地喘息了一阵,终于噶声开了口:
“。。。翁大哥好义。”
“他对朋友有求必应,开销难免跟不上,就只能做一些劫富济贫。。我一开始接近他,是为了帮我的朋友调查这件事。”
“后来,翁大哥已身死,我,我至少要保全他的名节。。。”
他到底是说了!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还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可是真相大白的日子,到底是来得太晚了。过去整整十七年的磋磨时光,这几人如今又该向谁去讨呢?
屋内谁也没有说话,这几个人的脸色都僵硬了,他们本来就很像是鬼魂,如今就更像了。
没有哭声、没有怒吼,一片死寂之中,众人只能听见屋外的风在呜呜悲鸣。
那个独眼妇人无声地站出来,面色是愤怒燃尽冷却之后的平静和荒凉,她的眼睛里沁出一滴浊泪,那滴泪水很快就消失在她那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上。
她低声说:
“老捕头,多谢你。”
秋谭说:
“你们不用谢我,因为我有一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妇人看着他,说:
“好。”
秋谭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得很整齐的纸,递给了她。
“请你们帮我查一查这纸上所写店铺的金银去向。”
妇人把纸接过来,眼珠子略略往上一瞟,点了点头,就默默地走了出去。
除了金风白外的几个人都跟在她身后,一个接一个地游魂一般地走了出去,谁也没有说话,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们身上的最后一丝生机好像都消失了。
谁也没有再理会还跪在地上的铁传甲,好像谁也没有再想起他。
金风白站在原地楞楞地发着呆,过了一会,他蹲下身帮铁传甲解开了身上的绳索,转身也消失在了门外。
转眼间,屋内就只剩下了铁传甲和秋谭二人。
铁传甲的绳索已经解开了,却还是跪在地上没有起来,他已经不再流泪,面无表情,仿佛正呆呆地思索着什么。
“你想死?”秋谭说。
他微笑着说:
“怪不得你是李寻欢的朋友。”
铁传甲哑声说: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我的那位朋友收过什么徒弟。”
秋谭面不改色,说:
“你没听说过,不代表没有,是不是?”
他好像很喜欢问别人“是不是?”“是吗?”,他这么问,当然不是真的询问别人,而是要让别人赞同他说的话。
不等铁传甲回答,他继续问道:
“你怎么离开了李寻欢?他让你出来做什么,查龙小云以前究竟干过什么事?”
铁传甲默不作声,仿佛已经死了。
秋谭的眼睛已经整个冷了下来,实际上,他非常不认可这种无视、轻视朝廷法度的江湖做派。
如果说他对于像“中原八义”那样“江湖事江湖了”的做派还可以容忍体谅;那么对于龙小云这种无端波及普通人的案子,他的态度则坚定至极,绝不会有丝毫让步。
他微笑着说:
“龙小云杀人,判死刑。”
“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铁传甲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
“再清楚不过了。”
他仿佛终于有了些力气,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成为了这天地之间一个新的游魂。
可是秋谭并不担心他。因为他知道铁传甲在寻死前会去见李寻欢最后一面,把自己的话转告给李寻欢,而李寻欢,是绝不会放他走的。
一场雨在这个时候降临了。
阿雪仰天看着雨。
这场雨虽然也是冷的,但总比冰冷的雪要柔和一些,淅淅沥沥的雨水之中蕴含着一种春天将至的希望。
几滴雨水飘到了他装着茶的酒杯里,荡起轻微的涟漪。
——“小人来给两位少爷赔罪。”
麻子脸管家身后,那看门的家丁左脸已青了一块。他膝盖一弯,噗通一声在几人面前跪下,哭丧着脸伸出手打了自己一巴掌,这下子他的两边脸都变得又青又肿。
“小人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一句话翻来覆去地喊。
阿雪的眼睛从天上的雨移到他的身上,他并不觉得“解气”,只觉得更奇怪。
阿飞皱着眉头,他本来是不愿意说一句话的,既然这家丁是自己打自己,那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唯一觉得不虞的,是这人实在太吵,打扰了他喝酒。
阿飞不得不瞪着麻子脸管家,从喉咙底下里憋出一声:
“嗯。”
那家丁忙不迭地叫着“多谢少爷”从地上爬起来,他膝盖前的裤子布料已经跪得稀烂,连头也不敢再抬,仿佛脖子断了一般把脑袋垂挂在胸前。
阿飞以为这两人总该走了,那麻子脸管家却没有分毫要离开的意思,反而上前几步,弯腰谄笑道:
“林仙儿小姐想请阿飞少爷单独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