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群,陆桐生抬脚欲行,身后忽地一只手搭在了他腕间。
相宜藕荷色的裙裾扫过满地残花,指尖凉得像浸过寒泉。因为人群挤搡,她半个身子没稳住,差点撞上陆桐生肩头。
他眼神蓦地一暖,反手扣住相宜手腕,她这才将将站稳身子。
"好个贱婢!"杨开泰劈手抢了她腰间香囊,"金丝绣荷莲?这般奢物,怕不是陆贼用贪墨的税银为你这贱人买的吧?"
陆桐生上前,干脆利落的给了杨开泰一巴掌,然后一把抢回香囊,用力掸了几下,才将香囊规规整整系回她腰间。
杨开泰震惊的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此人还敢如此嚣张跋扈,只是碍于身份,他只敢用眼睛瞪回去,手上却不敢动作半分。
围观的人自然不满,口中污言不断,全都对准相宜,说她对陆贼这种人奉迎殷勤,必是以色侍人、攀高结贵之辈。陆桐生贪墨税银,必有她一份功劳,一丘之貉,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千刀万剐。
纷闹中,人群中几个纨绔浮浪的世家子弟上前一步,逼近相宜,企图将她撕扯过去。
陆桐生他们不敢动,难道他身边的一个侍妾,他们还动不得?
“不许动她!”陆桐生终于吐出一句话,他声音不大却淬着冰,阴寒的让人脊背发寒。说着,他侧身将相宜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她与此事无关,我自和你们到圣上面前论罪。"
他回身,偏头低语,“此刻无人敢动你,你先走,去找书黎或季见山,他们都可护住你离开。”
陆桐生掌心薄茧紧贴着她的手腕,热度穿透春衫,烫的她整条胳膊发颤。
相宜忍住心底的恐惧战栗,摇头,“我随你去。”
陆桐生讶异的用眼神确认好几遍,她都坚持陪在他身边。
相宜不是忽地生出了要与他同生共死之心,方才她在人群后面,已将此事听的一清二楚,知晓自己和陆桐生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此时她若逃了,只怕这些人要给自己安上一个:与陆贼共同谋逆,后独自畏罪潜逃的罪名。
她观陆桐生今日神态举止,这才打算赌一把。这人曾经在大理寺监牢走过一遭,却能安然无恙,今日或许也能带着自己化险为夷。
况且,方才七皇子可与她说了不少陆桐生的旧事,还说起陆桐生曾时常叮嘱他,心守正道,行有方圆,切记:端心、守正。
七皇子口中的陆桐生,与相宜眼中的他出入实在太大,她虽心有疑惑,但也半信半疑。
只是,她曾经亲眼见过一个东西,知晓今日祈福条之事,有一点,众人确实错怪了陆桐生。
陆桐生撵不走她,一狠心,握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放心,无事。”然后将她护在身后,两人率先走向外面。
众人还未走出偌大的岁昶阁游园,忽地一禁军侍卫来报,太子殿下来了,听闻此事,让诸位到岁昶阁一问,之后他再禀明圣上。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听闻圣上近日为国事烦忧,旧疾复发,已将多数朝政交由太子。太子其人恭良温厚,高洁睿智,深得帝心,十岁起便开始协理朝务,上下朝臣无不对其夸赞连连。
此事虽大,但交由太子处置,定也能给朝臣、寒门庶士以及庆朝上下一个满意的交待。
陆桐生不置可否,调转方向,朝岁昶阁去了,其他人浩浩荡荡跟在他和相宜身后。
人群中,杨开泰和方文兴变了脸色,对视一眼,试图停下阻止人群,却被涌动的人流裹挟而去。
岁昶阁顶楼,太子季元川一脸和煦,和姑姑昌和郡主聊着什么,整个人看起来暖洋洋的。
相宜紧张的心定了定,太子殿下看起来倒是好相与,应可以公正无私、秉公处置此事。
众人到齐,见礼问安,此时的岁昶阁顶楼,满满当当挤满了人,再站不下一只脚。
太子在人群中随手点了一人,让他将方才的事巨细无遗的声讲出来。
等那人讲完,太子向来温和的脸早已变得冷峻严肃,他捏着祈福条踱步半响,“如此悖逆不臣之徒,合该当场绞杀。”
话音落,他来到陆桐生面前,“陆卿可有话说?”
陆桐生垂眸掸去袖口落花,“字迹可仿,人心难摹。文稿书信确为在下所写,至于其他,陆某不认,且有三点自证,请殿下细查伪造字迹之人。”
太子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陆桐生目光如炬,言辞条理分明,将这复杂形势拆解分析了个一清二楚,“一证,户部独用玉扣纸。在下自罢官那日,已将府中所剩的六十八刀玉扣纸尽数封存,交由户部主官陶尚书记录存档,还望殿下命人询查。"
人群骚动不安,大家交头接耳,企图找到这其中的可疑之处。
只是不等他人发问,陆桐生自己提出了一个疑点,“想必有人要说,在下或许私藏有玉扣纸,或者将过往用过的书稿空白部分撕下来,做了这祈福条。”
好几个寒门子弟纷纷点头,杨开泰更是朗声质疑,纸张之数,太容易弄虚作假。
陆桐生转向杨开泰,微笑询问道,“众人应是不知,户部用纸,独有规定吧?”
原来,陶尚书执掌户部以后,为防重要公务泄密,便下了一道政令,户部四品及以上官员,但凡公务用纸,皆严苛管控。
领取之时,司吏登记造册,领用人姓名、官职、领取日期,领取数量,无一遗漏。此后,纸张用度,都需详细记录。拟公文、抄录邸报,绘制舆图,都要清晰在册。
自此之后,户部有品阶的官员,再无纸张用量混淆不清之事。若有官员妄图私用公纸,或在纸张用度上弄虚作假,只需翻开那厚重的登记册,便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