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觉有这种可能,相宜偷偷朝身后瞥了一眼,然后手中木梳便“咣啷”一下落了地。
只见那世子爷从袖口中摸出把匕首,抽出的一瞬间,银色的刀刃闪出一道刺眼的亮光。
“扑通”一声,相宜跪了下去,口中连连认错,“大人,我错了,我没想抢你被子。”
陆桐生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沉着脸吐出两个字,“起来。”
相宜看着手持刀子的世子爷,心中直打鼓,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磕头赔罪。
然后,接下来的场面让她愈发震惊疑惑。
只见陆桐生毫不犹豫的用匕首在他左手中指划了道口子,然后将渗出的大颗血珠抹在了绯色床单上。
相宜眼睁睁看着那血洇下去,洇成一片黑紫色,煞是难看。
陆桐生扫了一眼她错愕、不明所以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下一秒便漠然转身自去梳洗。
——
陆桐生和相宜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侯府正院明堂,陆夫人已在堂中端坐。
看两人过来,陆夫人热络的招呼坐下一起用早饭,相宜懂规矩,坚持请安后才坐了下来。
到了这儿,闷葫芦一般的世子爷这才多了话,“母亲,昨夜休息的可好?”
陆夫人一脸和蔼慈祥,“好~只要你能天天陪我吃早饭,我日日都会好。”
此刻的陆桐生满脸笑意,清风朗月一般温润和善,不自觉的,相宜悄悄多看了他好几眼。
陆夫人自没忘了相宜,捻起一筷鸡丝口蘑送到她碗上,“你呀,多吃些,身子太清瘦,以后在这府里好好补补。”
相宜愣了一下,然后猛点头,暖意满身。
这侯府夫人不止看起来华贵柔美、仪修万方,性子也竟这般温和,待人宽厚谦柔,和当初她在梁家撞上遇见时,一样的和善可亲,定是个大大的好人!
这么一比,那梁家大娘子真真只适合做个小门商贾的妻室,在小小一方内宅里逞凶斗狠、耍威风。
饭间,陆夫人还和相宜说了好多的话,只差当场把她的眼泪给逼出来。
陆夫人说,相宜你嫁的急,侯府近日事多,若有不适之处,只管找周妈妈或易小管家言明。
她还说,侯府宽厚,只要你用心伺候桐生,将来定不会亏待与你。
最后,她甚至拉了儿子的手反复叮嘱,“桐哥儿,相宜刚进府,你且多用点心思,好好陪陪她。”
陆桐生答应的利落干脆,“母亲放心,我定好好待她。”
话说的温馨体贴,只是那双眼睛,没有半分温度。
梁相宜,眼前这个柔色娇美、眉眼婉顺、不敢多说一个字儿的小女子?这个清晨不懂他抹血意欲何意的商贾庶女?
梁家对女儿疏于教养,名字倒是起的宜室宜家。
陆桐生没打算和母亲探问这些东西,他之所以同意这个女子进门,不过只是为了让母亲安心。
被人诬陷盘剥百姓、徒增赋税、搜刮民财,圣上下旨罢官严查,他都无甚怨言,只怕连累侯府和家人。
如今家人安在,父亲虽还在外奔波着找证据帮他翻案脱罪,但母亲已扛不住大病好几场。
如今母亲大病初愈,前些日子到大理寺探望他时,提起想帮他纳个女子进门,以便为陆家延续血脉。
这点小小要求,他心中虽不愿,但还是一口应下了。毕竟,如今的他,可是让望京城的名门贵女们避如蛇蝎,怎会有父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一个说不定哪天又要被圣上下旨问斩的“罪人”。
如果不答应这个梁家三姑娘进门,只怕母亲要被其他人家拒绝无数次,身子如何扛得住?
至于眼前这个女子,听说母亲当初到梁家相看,最初并未见到这梁家三姑娘,是她自己拼命争取才进了侯府。
一个女子为享受侯府一星半点的荣光,竟不惜做个无名无分的侍妾,赔上后半生自由,这般营营汲汲,他实在不喜。
为让母亲安心,人前他自会与她情深意切,至于人后,他只希望这女子懂分寸、知进退,无事不要来搅扰,安安静静待在她该待的地方,侯府这荣光自能保她平安无虞,否则……
一顿早饭,两人伴着陆夫人谆谆嘱咐吃了大半时辰,陆桐生这才牵了相宜的手和母亲道安离去。
陆夫人看着儿子和梁家姑娘相携的身影消失在游廊拐角,深深叹了口气,挺直的腰背跟着萎靡下来。
她如何能不替自己儿子委屈?只因一场说不清的无妄之灾,桐哥儿丢了官位,从小订下婚约的姜家嫡女也以身子忽起顽疾为由退了亲,望京城其他女子更是对这侯府避之不及,再没一个愿意嫁进来。
只是那时,她没想那么多,只日日忧心着儿子在大理寺是否受了苦,能否再出来。
忠义侯陆盼山怎忍自己夫人如此忧心,当夜便轻言细语柔声宽慰:桐儿的官虽丢了,但这条命定然无虞。
两句话怎能安了一个母亲的心,陆夫人甩了夫君抚慰的手,撇身继续抹泪。
陆侯爷轻叹一声后,直接将话挑明:如今陛下日益年迈,身有微恙,这精神是大不如从前,朝堂大事更是力不从心,这朝堂上自是暗流涌动,险象环生,此时桐儿远离朝堂,或许并非坏事,反而可能避开更大的祸事。
陆夫人也是京城望族出身,自然知晓这几年朝堂上不甚太平,夫君这一番话倒是真的宽了她的心,只要儿子性命无虞,那么就算在家赋闲一辈子,侯府自是养得起的。
儿子的前程,自有夫君在外奔忙、周旋布置,而她,或许可以考虑另外一件大事——侯府血脉延续。
侯府子孙绵延,枝繁叶茂,那陆家必能撑住,且一直荣耀下去!
于是,在陆桐生正妻未定的情况下,她费了好一番心思才寻了梁家这个温柔纯良、清丽柔美的普通女子进门。只等儿子出来后和这女子尽快诞下子嗣,她再抱去细心教养,这忠义侯府很快有了下一代,或许就是另外一番气象。
也正因为此,她刚才对这个这梁家三姑娘才呵护照顾,毕竟如此情形下,一个弱质芊芊的姑娘还愿意嫁进来,该是有几分眼光和胆识在的。且看着她性子绵和,放在桐哥儿身边应十分安分。
陆夫人眼瞧着诸事正按她预期的那样稳步前行,舒心的撑直了身子。
———
陆桐生牵着相宜的手出了正房,等踏过月门便立刻抽开手,头也不回一下的朝前走去。
相宜悄悄将他牵过的那只手背在身后用力擦了擦,这才加紧脚步追了上去。
这侯府好大,若跟丢了,人生地不熟的,麻烦!
她不喜欢麻烦任何人。
只是,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那人也没让她回房,于是只能跟在他身后回了主房。
刚进门,她便看到一个约莫十五六岁、容色如玉、俏丽无双的女孩子正坐在房中央悠闲的吃果子。
看两人进来,那女孩子甩了果子,朝陆桐生飞奔而来。
“哥哥,母亲今儿早上没说落我吧?”
陆桐生宠溺的摸了摸女孩子的头,“没,你该一起去的,用过早饭没?”
陆书黎撅起小嘴,口中忿忿不平,“昨晚母亲特意交待,不让我今早和你们一起用饭。”
陆桐生将桌上的点心往她那边挪了挪,“先垫垫肚子,我让乔良去厨上给你端些吃食。”
相宜站在一旁看兄妹俩相亲相爱、手足情深的样子,浑身不自在,她是不是该悄悄退出去啊?
没想到,这陆桐生对待自家亲人这般无微不至、万般周全,可他对天下百姓怎会那般刻薄心狠,搜刮百姓税银啊?
这侯府世子真是人不可貌相,里外两张皮,以后可得时刻注意,离他远远的!
这么想着,相宜缓缓挪动身子,企图悄无声息消失在这个房间。
“你,站住!”
陆书黎叉腰迈步挡在了相宜面前,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从上到下将她仔细扫了个遍。
相宜待在原地不知所措,望向陆桐生,却见他悠然的坐在一旁,怡然自得的拨弄起偏案上的花草。
陆书黎将相宜的去路堵得死死,又看了她半响,然后气鼓鼓的说话了。
“哥哥,我不喜欢她!”
相宜再控制不住表情,瞪圆了眼睛疑惑又委屈的看向面前这个小女子,不知这才第一次刚见面,自己怎么就惹的这侯府大小姐不顺眼。
倒是一旁的陆桐生依旧淡定,觑了相宜一眼,出口的话云淡风轻,“哦?哪儿不喜欢?”
陆书黎鼓着腮帮子不说话,只拿恼恨的目光射向相宜。
相宜从陆桐生刚才看过来的眼神中觉察到了明晃晃的警告意味,立马脱口而出,“大小姐您说哪儿不喜欢,我立刻改!”
话音落,面前的女子登时黑了脸,而一旁坐着的那个则唇角飞速上扬。
陆书黎回头看自家哥哥竟然笑了,心中恼怒顿时到了顶点,激愤之下一股脑的将心里话全倒了出来。
“哥哥,我不喜欢她这张脸,一副狐媚子样儿。”
“是吗?”
说着话,陆桐生起身走来,低头与相宜四目相对,一双深邃莫测的眼睛盯着她的脸仔仔细细来回打量了好几遍。相宜扛不住这种凝视,刚把头低下去半分,就被他一只手托着下巴抬了起来。
然后,他用一句话让陆书黎气的原地跳了脚,“我瞧着倒挺好,柔美婉转,以后我和她的孩子定然十分好看。”
相宜一颗心差点炸掉,孩子?无缘无故的提什么孩子?她才不要生孩子!
陆桐生才不管她瞬间变了的脸色,伸手摁住昨晚被乔良劈中的地方,偏头到她耳边低声细问,“这里,此刻,还疼吗?”
他倒要看看,这梁家姑娘到底有没有攀附谄媚之心。
梁相宜惊愕的嘴巴半张,只涂了一次药膏的脖颈更是疼的人站不住,她扯着身子往后退,却被他另一只手牢牢揽住腰身丝毫动弹不得。
陆书黎难以置信的看着两人赫然变了脸色,伸手猛的推了陆桐生一把。他没提防,身子趔趄一下撞向相宜,两人就这么贴在一起歪向身后的偏案上。
慌乱之下,相宜的唇角撞上一个温热的触感后又咻然划过,抬眼,是他紧抿着的薄唇。
她仓惶低下绯红的脸,一双手撑在两人中间开始推他,陆桐生不为所动,钳了她的腰回身对上自家妹妹。
“书黎,你今日到底怎么了?为何这般使性子?”
陆书黎眼眶微红,瘪了瘪嘴后才语带忧伤的说道,“哥哥,你是不是把姜姐姐忘了?”
箍在相宜腰肢上的那只手顿时松了下去,她赶紧朝一侧挪动两步,盘算着到底要如何躲出去。
陆书黎却死死盯住她,不给她任何逃走的机会,心有不甘的继续说道,
“姜姐姐昨日和我见了面,她真的病了,瘦了很多。她说与你取消婚约绝非她的意愿,是她那个太傅祖父做主,她反抗不得。”
“哥哥,姜姐姐说会一直等你,等你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