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陛下能信关宁为官,允陆天巧掌册,何以不能信臣妾一战?”
“臣女不才,却也曾随父巡视西关,审军粮、核兵备,调兵遣将,非纸上谈兵。请陛下试问,臣女何处不能?”
皇帝的眼中,第一次看她,不是以女子、妃嫔,而是将帅之姿。
“陛下若真信女治,岂可在此刻退让?”
这一番话,既有情,也有理,既提古人之例,又引朝堂之风,言辞之中,处处是请命,处处是不容推拒。
她忽然笑了,苦笑,却带着一种悖逆命数的倔强:“陛下今日若允我出征,满朝群臣虽有异议,却再无人敢言‘女子不能主军’。自此,女可将兵,亦可立言。”
“若我战死,请葬于我父棺旁,莫家父女,共守南疆。”
她终于再次伏地不起,声音低沉,却如誓言般一字一句砸入人心:“请陛下成全。”
殿中寂静了很久。
皇帝看着她,心中百转千回。
莫嶷,确实已老。
贤妃之才,他并非不知。
她十四岁便能解兵书,十七岁入宫,若非女子,恐怕如今也为朝堂大员。
可正因她是女子,是他的妃,才无人敢启此口。
而她,今日偏偏站在这里,不再以妃子自居,而是以“莫氏之后”,请命出征。
许久之后,皇帝终于低声道:
“朕……再思虑。”
皇帝语气不重,却带着天子威严。
莫云华咬了咬牙,终究低头一拜:“云华领旨。”
她退出宣政殿,风雪扑面而来,宫门外一如她来时的冷寂。
却在那殿阶之下,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关宁。
她穿着绣有百禽鸟纹的深青官服,静静地站在廊下。
两人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风仿佛也静了。
关宁微一欠身,行了个规矩的宫礼。
莫云华没说话,只是略略颔首,然后拾步而去。
无言,但两人都看懂了彼此眼里的东西。
那是一种觉悟,也是一种诀别。
***
宣政殿内,案前已铺好最新的军务调令和边境战报。
皇帝手执狼毫,却迟迟未落笔。
小太监入殿:“启禀陛下,关大人求见。”
“宣。”
不多时,关宁行至殿中,稳稳一拜:“臣参见陛下。”
皇帝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随口问道:“后天出发,太医院那边的药材、器具,准备得如何了?”
关宁不紧不慢地道:“臣亲自督办过了,药材按需配齐,军用药箱也已备好,太医院那边将连夜整需,务求明日午时前装箱封印。”
她微顿一下,接着补充:“百姓都说,陛下爱民如子,若不是陛下,此事怕早被层层耽搁。”
皇帝抬眼看她。
这话说得不疾不徐,听着像是在夸医者,却句句落在皇帝身上。
皇帝将笔轻轻搁下,语气平静:“你觉得朕可能用她?”
关宁一怔,随即睫毛微垂,声音清淡:“臣愚钝,陛下说的……是何人?”
皇帝盯着她良久,唇边忽然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贤妃,想替父出征。”
关宁的睫毛轻轻一颤,但神情并无明显波澜,依旧从容道:“莫将军一生戎马,忠勇无双;贤妃出自将门,自幼受训,若她真能临军稳阵,倒也未必不能胜任。”
她语气极其自然,没有半分刻意恳求,却在每个字里都将“贤妃能战”的认同抛入皇帝耳中。
皇帝负手踱至窗前,手指轻轻摩挲着窗棂,像是在沉思,又像在揣摩她话里意味。
“你说得好。”他忽地轻声笑了,眸中似有赞许。
“陛下英明。”关宁微笑低头。
皇帝转过身,缓步走近她,语气忽地轻了些:“你刚才……早知她在里面吧?”
关宁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但依旧垂目应道:“臣不敢妄言。”
“你说,若朕真让她披甲上阵,朝中会有多少人反对?”
“怕是……不少。”关宁答。
“那你为何还替她说话?”
“臣不曾替她说话。”她语气温和,“只是信任陛下的决断。”
皇帝低低一笑。
“你们啊,一个逼朕下旨,一个绕着弯子夸朕——”
关宁不语,只静静一礼。
良久,皇帝摆了摆手,淡淡道:“去吧,吩咐太医院,药再多备一些。”
“臣遵旨。”
她退下时,身影从殿中烛火中隐入天光之下。
皇帝站在灯影中,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远去,眼底的笑意也随之一点点敛去,只余下一片深不可测的沉默。
窗外春风又起,卷过宫墙,似吹醒了某个迟疑不决的念头。
一日后,宣政殿下诏——
以镇国将军独女贤妃莫云华摄镇军副卫,督剑南诸军,赐虎符,三月二十五启程,率三万援军驰往安南。
大康朝,自建国之后,第二位女将出征。
风起南境,旌旗待发。